第24章 乾隆十五年(三)
数日后,如懿生产。
如懿之前好几日顿顿吃得“鲜香刮辣”,虽然及时叫停,但因此带来的腹泻、便血等症状持续许久,越到后期,她便愈发头昏脑涨,呕吐不停,全身肿得晶晶亮。
太医诊过后表示,娴答应年龄大,孕中又肠胃违和,甚至因为吃得油腻咸辣,已经有了风热的症候,反应比年轻的孕妇大也是正常,然而最紧要的是,由于各种不利因素叠加,这一胎有不安之相,只怕要早产。
如懿一听说,更是急切,要钦天监的人来挑了位置,趁早挖了喜坑,埋下金银财宝,预备将来埋下胞衣,又说要亲自去看。
她猛猛起身,一口气涌上来,便腹痛起来,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一叠声让人去请皇帝来。
这回生产,皇后方丧兄,当然是不便过来这生孩子的场合,只让太医和接生嬷嬷处置着。田姥姥熬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让如懿生下一名男婴。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田姥姥忽然发现不对,伸手一摸,大惊。
还有一个!娴答应竟然也是双胎!
已经来不及回想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摸出来了,这第二个孩子胎位不正,竟是手先出来的。
而如懿,早已昏过去了。
她急忙让太医给如懿灌参汤和催产药,把自己压箱底的经验手法全用上,终于,在又一个白天过去后,如懿又生下一名女婴。
田姥姥在看到这名女婴后,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摸出双胎:这女婴竟是比一般的早产儿还小,一张小脸憋得发紫,哭声微弱,哭了几下便微微张口喘息着。
田姥姥抱起孩子,估计了一下,分量太轻了,不到四斤的样子,她的心沉下去了,这双胎大小差得多,恐怕是小的有些胎里的弱症。
她急忙把孩子抱给江与彬,江与彬将耳朵贴在女婴胸口听了听,道:“心跳极慢,恐怕有心症。婴儿刚出生时,有过这样的例子,动辄哽咽出汗,脸色紫胀,进食吃力缓慢,长大之后,身体会极弱。”(台词引用自原剧)
皇帝姗姗来迟,刚好听到江与彬诊断,便问:“这病能治吗?”
江与彬道:“微臣未听说过有治愈的先例,大多数人家生下这种孩子,只能细心养育,不能出一点意外。皇上,黄太医经验更丰富,还是让他还有其他太医都来看看吧。”
黄元御与众太医一同诊过,给出了更严重的判断。
他委婉道:“皇上,小公主恐怕是天上的仙童转世,到人间一趟就该回到天庭去。”
皇帝扶住额头:“公主怎么会刚生下来就得这病呢!”
黄元御还犹豫着,青樱已开口:“皇上,孕妇若有风热或是消渴,孩子患心症、肺疾的几率会大大增加。娴答应本是快四十岁才有了这胎,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偏她非要吃平日吃不惯的、加了大量油盐的菜,以至于腹痛腹泻,还有风热,母体不安,孩子怎么能好?这是青樱的错。”
黄太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懿这会儿忽然抽了一下苏醒过来,泪眼迷蒙、直勾勾地看着皇帝:“皇上也相信,是臣妾带累了自己的孩子?”
青樱跪下:“娴答应若不信奴婢,大可以送奴婢去慎刑司,倘若奴婢受刑后仍如此说,便是可信。只是奴婢三木加身无所谓,若是让娴答应与从前一般背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奴婢就罪该万死了。”
皇帝抬手让她起来,又问江与彬:“那阿哥呢?”
江与彬道:“所幸阿哥虽然早产,却只是有些虚,并无什么顽疾。”
皇帝捻着佛珠,道:“小阿哥,就先不起名了,免得压不住。至于公主……兕,为小雌犀牛也,朕希望朕和如懿的孩子,能像小犀牛一样健壮。娴答应这回遭了大罪,两个孩子身上不好,即刻送去撷芳殿,寻用老的乳保来照顾。”(台词部分引用自原剧)
黄元御心想,从前唐玄宗的寿安公主,是外邦的曹野那姬所生,又是早产,因此被玄宗厌恶,小时候起了个“虫娘”的名字,也没有一名公主该有的封号待遇,还被玄宗命令奉道,直到玄宗成了太上皇,后来的代宗皇帝李豫来拜见他时,玄宗才道:“虫娘,汝后可予名。”
如今皇上嘴上说着想要孩子健壮,却取了个凶兽之名,到底是皇上不懂这些掌故,还是皇上也如唐玄宗厌恶寿安公主一般,厌恶这命途多舛的小公主?
皇帝没管黄元御的想法,站起身,态度随意地吩咐道:“你们好生照顾着,至于赏赐,让娴答应处置吧,无论是宫中成例的赏赐还是娴答应额外要赏什么,都不要动娴答应的月例,全部走内务府的账,和秦立交待一声,她说要赏多少,内务府就得出多少。”
众人心中一紧,娴答应从前就是个一毛不拔的,当年舒嫔没了子嗣,一群人好不容易把舒嫔救回来,她张嘴就要扣一半赏赐。
果然,到领赏的时候,喜珀出来说,由于之前南方水患、藏地叛乱,此次赏赐一律减半。
众人不免怨声载道,扣他们赏赐,是能送到南方换成给灾民的米面还是能送到藏地换成给士兵的刀枪?再说了这又不是出她的钱,是内务府出的,按皇上的意思,她要多给赏赐,内务府也是照给,反过来,她扣了赏赐,余下的钱也是内务府的,不是她的,那她扣了有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借着这些事情邀名!
可是众人也知,皇后的兄长前不久死于藏地,还是那样惨烈的方式,如今这个当口,皇后怎么有心思管这些事情?而现下三名贵妃之中,炩贵妃肚子也大了,行动不便,纯贵妃忙着三阿哥成婚的事情,慎贵妃自丧父后,已经许久不曾踏出永寿宫了,一时竟找不到一个理事的人。
众人只得自认倒霉。
但田姥姥不愿意就这么认了。原因无他,为了孩子。
她的女儿如今吃着太医院开的药,她先前便与皇后娘娘说好,那外头能买着的药她要自己买。
而且,自从知道女儿最多只能活三十岁,她也就死了让女儿痊愈的心;女儿那个身子,嫁人做工都是不能了,而自己是有年纪的人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女儿便只剩下一个依靠——自己与后来的丈夫生下的儿子,田俊。
但是,要儿子养一个同母异父、之前不甚熟悉、而且重病缠身的姐姐,便是在他的肩上凭空添了一份重担。所以她想给儿子捐个官,让他日后多份进项,既能让儿子过得好,也能让他和他日后的媳妇少些怨言,好好地对待女儿。若还有剩余的钱,还能多给女儿买点好衣裳好吃食,让女儿在有限的生命中过得更好。
娴答应位分最低,住在六宫之外,哪里有半分宠妃的样子。便是这回生下阿哥公主,也俱是早产不足,其中一个还患有重病,皇帝只怕也不喜欢,否则哪有皇家给女儿起个“犀牛”这样名字的?
因此,娴答应不足为虑,得罪了就得罪了。还是把应得的银子拿到手,最为要紧。
她思谋一阵,皇后娘娘和三位贵妃娘娘现下是不能去打扰了,但是贵妃之下,还有几位嫔,嫔好歹也是一宫主位,说得上话。
玫嫔与仪嫔和自己没什么交集,而婉嫔,由自己接生的八阿哥,现下就在婉嫔膝下养着呢。
她便打定主意,抖擞精神,撑起疲惫的身子,去了一趟翊坤宫。
因为是宫里伺候有年的嬷嬷,又在鄂贵人难产时出了大力,才保得母子平安,陈婉茵见她来,便让人赐座。
田姥姥旁敲侧击地说明了来意,陈婉茵也觉得娴答应这样确实过分。
她思索了一番,道:“本宫并不能常常见到皇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说说这件事情。不过纯贵妃虽说如今忙于永璋的婚事,却是心肠好的,本宫去寻她说说,看看她能不能出面管管这事。
田姥姥暗想婉嫔一个主子,能为宫人这样已经是难得了,连忙起身道谢。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忽然到了翊坤宫,说是皇后娘娘发了懿旨,除了让璎珞姑娘去给渺云阁 的奴才宣读,还要昭告六宫。
太监朗声道:“本宫的二哥在天有灵,若是知道有人拿他去了的事情说事,要扣奴才的赏赐,岂不是要魂魄不安!本宫念在娴答应生产辛苦,许是产后身子虚弱,以至于一时神志不清,暂不计较。本宫听闻这回事态凶险,一应接生嬷嬷、太医出了大力,赏赐加倍。今番昭告六宫,节俭固然是贤德,但我等宫中的主子,本就是受人供养,节俭也该从自己身上来,而不是拿无过有功的奴才赖以过活的银子,来全自己的名声!”
以皇后娘娘素来的性子,这番话是说得很重了,而且是明晃晃地说娴答应的不是。
田姥姥没想到事情以这种方式解决,很是惊喜,对陈婉茵道声“叨扰”,就要准备去领赏。
婉嫔让宫女送她出去,方到门外,便见着一名接生嬷嬷急匆匆走来,见着田姥姥便说:“哎哟,田姥姥,可找着你了,快去渺云阁一趟,现在那儿正发首饰呢,晚了就没了!”
田姥姥懵了,问道:“怎么回事?什么首饰?”
那接生嬷嬷把她拉到宫道边上的小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珠花,道:“皇后娘娘的懿旨您可知道了吧?宫里啊,不只是皇后娘娘被娴答应惹毛了。那慎贵妃娘娘的阿玛,前儿在南边殉职了;娴答应的母家和她们父女本就恩怨颇深,娴答应这会子还拿水患说事,不是往慎贵妃娘娘心窝捅刀子么!所以啊,慎贵妃娘娘听了皇后娘娘的懿旨,立时就去了渺云阁,把娴答应的陪嫁妆奁翻出来,把里头的首饰全倒了出来,又拔了自己头上一枚珠花丢下,叫咱们都挑些东西走,抵了赏赐。”
田姥姥心想虽然娴答应不受宠但这么闹是不是太出格了,小心翼翼道:“这……合适吗?不会被秋后算账吧?”
那接生嬷嬷道:“皇上金口玉言,慎贵妃娘娘这是添了自己的首饰替娴答应补全了名声,还遵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是做了件大好事。皇上都这么说了,怎么会秋后算账?哎呀您快去吧,再晚些去,恐怕就不剩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