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滴小龙 作品

第220章

第220章

“是的,叔。”

“啥”

李三江有些诧异地看向老者,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老者:“书中人物一样。”

李三江笑道:“哦,这样啊,那当然,就跟评书里讲的一样。”

李三江喜欢听评书,里面的各种大侠,起手势先描述一遍长得如何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李三江在听这些词儿时,脑子里想的就是自家小远侯以后长大了的模样。

想着自家小远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除魔卫道,李三江是满满的代入感。

老者眼里则流露出一抹思念,看见少年,他就想到自己的那个小儿子。

半年前家里收到了一封由小儿子单位转交的照片,照片是地质勘探队为了庆祝一次勘探任务成功而拍的合影。

他和老伴儿在那张照片里足足找了三遍,才找到自己小儿子是哪个,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李追远看见了老者。

京里这么大,少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北爷爷,而且北爷爷居然和自家太爷聊得很熟的样子。

同时,少年也听到了北爷爷对李三江的称呼:叔。

北爷爷和李维汉是前儿女亲家,一个辈分,李三江比李维汉高一个辈分,所以北爷爷喊李三江叔是对的。

不过,北爷爷只是喊了一声,然后就遮掩改口了过去。

李追远知道,这是因为李兰曾和北爷爷有过约定,让他们不要再来接触打扰他们“母子”。

北爷爷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和不遵守。

这也是这么长时间来,北边家人从未正式联络过自己的原因。

对此,李追远也没什么失望的。

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从未主动联络过北边的家人。

毕竟,少年骨子里,继承着和李兰一样的淡漠,他不太需要广义上的“家人温暖”,也不打算借用什么“家人利益”。

没有需求的关系,自然也就不会存在主动。

李追远手里拿着报告单走到李三江面前,笑着道:“太爷,体检报告都出来,你身体没毛病,很健康。”

李三江接过报告单,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说道:“我早就说了嘛,我身体好着呢,完全没必要在这里浪费钱。”

说着,李三江用手拍着报告单,对身旁老者说道:

“老弟,你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李三江本意是想听这老弟再配合自己说几句“孩子孝顺”“孩子心意”这些,谁知这老弟居然愣神了。

“老弟,老弟”

“老哥,一起吃顿饭吧。”

“这……”李三江正准备组织语言拒绝,他晓得这“老弟”身份不一般,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喜欢和对方有超出萍水相逢的牵扯。

他清楚,要是换个环境,自己这声“老弟”,怕是就不好意思再叫出口了。

只是,没等李三江组织好语言,老者就又道:

“前面那条街上有家面馆,我们去那边吃碗面吧。你们一大早地来医院做检查,应该空腹没吃什么东西吧,你不饿,孩子也饿了。”

老者把目光落在李追远身上。

李追远就站在那里,神情平静,没主动附和说自己饿了以推动这一饭局。

李三江皱了皱眉,去面馆吃面,他是能接受的,但……

“老弟,我是真吃不惯你们京里的炸酱面。”

老者:“那是家河南烩面。”

李三江眉头舒展开来,道:“中,走,去吃面,但得我请你。”

老者点头:“好。”

李三江扭头看向李追远,“小远侯,去吃面不”

李追远:“好啊。”

李三江对老者道:“老弟,要不你先去,我们慢慢走过去。”

李三江记得,这老弟是坐小轿车的。

老者:“一起走着去吧,不远。”

“那行,就走着去吧,来,小远侯,上来!”

“太爷,我可以自己走。”

“医生报告上不是说太爷身体没毛病嘛,再说了,你刚刚在医院里为了太爷跑来跑去,肯定累了,来!”

李追远只得爬上太爷的背。

李三江双手在后托着少年,对身旁老者笑道:“趁着身子骨还硬朗,能多背背孩子就多背背,他越长大,咱越老,以后就算想背,也背不动喽。”

老者看着被李三江背着的少年,脸上浮现出未做遮掩的羡慕,附和道:“是啊,是这个理。”

三人一齐向医院门口走去。

“对了,老弟,你那天说过你儿女不少,那你孙子辈的也不少吧”

“嗯,是不少。”

“闹腾不”

“不闹腾,也就逢年过节才会抽出时间来聚一聚,平日里都是各忙各的。不是和老哥你说过么,我家孩子,都不怎么和我亲。”

李追远知道,北爷爷说的都是真的。

他太严厉了,家里的氛围也太压抑了,对伯伯姑姑他们工作上和个人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动辄提出严厉批评,对小辈们的很多懒散和过格行为,更是不会姑息。

伯伯姑姑们早已参加工作很久了,在外面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次次回家都得做一番心理建设,准备迎接老爷子的斥责。

小辈们一听要去爷爷奶奶家,能提前一个星期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到了跟前后,也都是正襟危坐,生怕引得注意。

润生买好红薯,见李大爷和小远出来了,就提着红薯主动走过去。

中途,他遇到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目光很锋锐,既阻拦了他,也开始打量起他。

润生准备伸手推开他,年轻人见状也后退半步,像是蓄势待发。

“润生侯,来,这里。”

李三江的呼喊,让年轻人收起架势,让开了路。

润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快速追了上去。

“李大爷,红薯。”

“你咋就买了一个”

“李大爷,你是不知道这里的红薯多贵。”

润生给李三江比划了一个手势。

李三江眼睛一瞪:“这么贵,这是抢钱么,那你还买个屁!”

润生:“……”

李三江把红薯拿出来,掰成三段,自己留了一段,然后递给了小远和润生,转而对身边的老者说道:

“老弟,你留着肚子吃面哈。”

老者笑着点点头。

李三江又对小远和润生道:“咱尝尝,这么贵的红薯有什么不一样的。”

咬一口,在嘴里仔细品了品,疑惑道:“好像和咱地里种的,没啥子不同”

润生:“还没咱地里种的好吃。”

李三江:“润生你咋还剥皮呢,这么贵,皮也值不少斤两哩。”

润生挠挠头:“我爷教我的,吃红薯得吐皮,要不就显着家里没粮只能啃红薯了。”

李三江舔了一下手指,砸吧嘴道:“你跟着山炮没饿死,也是命大。”

面馆到了。

李追远和李三江、北爷爷坐一桌。

润生主动去和后头跟进来的年轻人一桌。

李三江对那位那天曾见过递打火机的年轻人招手道:

“他侄儿,吃啥面点哈,别客气!”

年轻人:“谢谢大爷,我不饿,出门前在家里吃过了,真不是和您客气,你们吃。”

“哦,这样啊,润生侯,那你赶紧点撒,傻坐在那儿干啥,先叫老板给你上个十碗面垫垫饥”

润生摇头:“我也不饿,李大爷。”

对面这位不吃,他也不吃,他要时刻盯着对方。

李三江很是纳罕地摸了摸头:“不饿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见他们俩真不吃,李三江就要了三碗烩面,又要了俩盘小凉菜。

“老弟,你喝酒不”

“可以陪老哥你喝一点。”

“成,那咱哥俩喝点,小远侯,去帮太爷选酒去。”

李追远下了桌,去柜台那里拿了两瓶啤酒。

一看是啤的,李三江就有些幽怨。

“太爷,下午还有行程。”

“这啤的喝得没滋……”

“这里的酒贵哩。”

“行吧,啤酒爽口。”

李追远开了瓶盖,给太爷和北爷爷倒酒。

“来,老弟,咱走一个。”

“好,走一个。”

两个老人碰了杯后,一饮而尽。

隔壁桌的年轻人马上站起身,润生目光一凝。

老者摆了摆手,年轻人这才重新坐了回去。

李追远从桌上罐子里,拿出一头蒜,剥了起来。

等面上来后,少年将剥好的蒜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太爷另一部分给北爷爷。

李三江咬了口蒜,马上吃了口面,然后张开嘴,这蒜辣得腮帮子发麻。

老者笑着道:“老哥在家没吃面配蒜的习惯吧”

李三江赶忙喝口酒压了压,说道:“我们那儿没这个习惯,你吃不”

“我吃。”

“那我这里的,都给你”

“好。”

老者将李三江面前剥好的蒜拢到自己面前,说道:“年轻时我也没这个习惯的,呵,那会儿哪里能吃得上白面。”

李追远的蒜本是剥给两个人的分量,老者一人吃,不舍得落下,真就一口面一颗蒜,他年纪大了,身体又比不得以前,吃得额头上流出了汗,眼睛也略微发红。

“老弟,再来一碗。”

“不了不了,吃不下了,胃口比不得以前了。以前像这样的,要是能敞开肚皮吃,我能吃五大碗!”

李三江:“哈哈,那时候人肚子里缺油水儿,饭量都大得很,但吃再多,也饿得快。”

两个老人开始了饭局标准场,忆苦思甜。

李追远对此没什么感触,小时候他没短过吃穿,回南通后,也只是在李维汉家吃了几天稀的,就被太爷领回去顿顿有肉了。

润生倒是听得内心很是感慨,不过润生以前吃不饱……还真不能赖在时代头上。

老者说道:“走,我陪你们去逛军博吧。”

李三江摆手道:“不用不用,你肯定忙的。”

老者:“你请我吃面,我给你当讲解员,这很公平。”

李三江眨了眨眼:“那行吧,那咱就一起去,小远侯,去打车。”

“好。”

李三江舍不得自己喝白的,但更舍不得小远侯走路,以及这京里的公交车……确实忒挤了。

他主打一个自己该省省,曾孙该。

拦下出租车后,李三江坐进后座,北爷爷也坐了进去,李追远只得去坐副驾驶位置。

润生本想也跟着去挤一挤,却被那年轻人拦下了,然后一辆小轿车开了过来,润生坐进了领导专车。

车行驶途中,路过不少景点和知名建筑,李三江故意显摆,指着它们发问,李追远马上展开介绍。

李三江听得那叫一个舒坦,见坐在自己身侧的老者也是一边听一边露出笑容,他问道:

“怎么样,我曾孙子脑子好使吧”

“嗯,好使。”

“那是,当初我还想着托关系让他进好一点的镇上小学来着,结果他自己直接跑去上高三了。

我还以为是遇到了啥骗子,后来我带着他南边爷奶一起去了趟高中,被校长亲自接待解释了。

我才真相信,我老李家祖坟又着了!”

上次着还是李兰考上京里大学那次。

老者问道:“南爷奶,是外公外婆吧”

“对,我们那儿不兴叫外公外婆,都喊爷爷奶奶,不想孩子喊生分了。”

“哦,那这次他南爷奶怎么没一起来京里”

“我们不住一起。”

“不住一起”

“嗯,我们家小远侯跟着我过。”

“那你真是辛苦了。”

“辛苦啥,孩子跟他南爷爷才叫苦,天天喝稀的。”

“条件这么差”

“没办法,养了四个儿子还得养似的,一大帮子人,哪能吃得起干的

还有他闺女,也就是小远侯亲妈寄的钱,他俩死犟,就是不用,说是给闺女以后存着,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巴。

我呢,本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再带个孩子,那也能让孩子跟着我有口好饭吃。”

北爷爷点点头,他听懂了,身边的老人并不是自己前亲家的嫡亲父母,应该是同姓长辈。

也因此,能做到这个地步,老人确实不容易。

“那孩子跟着你,确实享福了。”

李三江:“享啥福啊,老弟,咱是从老年代过来的人了,现在这年头,但凡家里手脚健全的,都饿不着,可我也是晓得事儿的,这伢儿以后想有好路子好生活,光靠吃饱饭可不成。”

“是啊,以后年轻人的竞争压力会越来越大。”

“也就是伢儿自己争气,考学什么的不用操心,但凡伢儿脑子没这么好使,我带孩子,还真可能会把孩子给耽搁了。

他北面那边的爷奶也真是好意思的,伢儿只是被他妈改了姓,血脉不还是那个血脉么。

嘿,你因此分个亲疏远近能理解,但怎么就能做到这么狠心,直接不管不顾的”

“他们应该,也是有他们的难处吧。”

“难处个屁,不就是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天大嘛,端着架子。

我是乡下人,没那个本事,但凡有能为伢儿好的门路,我跪也得给伢儿跪出来。”

老者调整起了坐姿,目光看向坐在前面的少年。

李三江继续道:“伢儿他妈也是个拎不清的,明晓得男方家里条件好,你就算看在伢儿面上,也得把你公婆哄骗好撒。

到时候等公婆两腿一蹬,家里剩下的,还不都是你和伢儿的”

“她也有她的难处吧。”

一想起自己那个前小儿媳妇,老者也是感到一阵头痛。

他家是没联姻传统的,他也不准搞这个,几个子女对象家里条件都挺普通,李兰农村出来的身份,在他这里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偏见。

但后来他发现了,自己这前小儿媳妇,对他们有偏见。

刚结婚时,还能正常来往,后来联络就越来越少,关系也渐渐疏离,很长一段时间里,连自己那小儿子也很少回来了,怕媳妇儿不开心。

这弄得,自家老伴儿到现在都在自我反思,觉得自个儿当了个恶婆婆。

老者觉得,这前小儿媳要是真如李三江所说,愿意主动亲近,哪怕骗骗哄哄,他和老伴儿都不用等两腿一蹬,蹬腿前能给的应该就给了。

他是很欣赏这前小儿媳能力的,她自己开展工作,从未借家里的光,不像自己家里其他儿女和他们对象,自己虽从未为他们谋求和安排过什么,但他们因为与自己的关系,工作上必然会被特殊照顾,这是无法避免的。

而且小儿子也是他们夫妻俩最偏爱的,以前工作忙,生了孩子也没精力照看,小儿子出生时彻底安定下来,也就倾注了他们夫妻俩更多的感情。

更别提……还有这很早就上了少年班的孙子。

他孙子上少年班时,在那班里的年纪都算是最小的。

李三江摇摇头:“搞不懂,有些事儿,我是真搞不懂,放着近在眼前的好好日子不过,非得瞎折腾。

你看,我家小远侯原本的京里户口,一下子变成了和我一样的南通乡下户口。”

老者:“他现在是大学生,户口问题应该不难解决。”

李三江面露惊喜道:“老弟,你有办法弄”

老者:“他应该是可以走符合条件的流程的。”

李三江马上对坐在前头的李追远喊道:“小远侯,快,来问问怎么弄。”

李追远:“南通户口挺好的。”

李三江一拍大腿,说道:“你傻啊,那能一样么”

李追远:“太爷,对我来说,真没什么区别。”

哪怕他没入门,没走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由户口所带来的隐藏福利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李兰当初把自己户口迁回来,主要是想要断母子关系,而不是想要以此手段打压自己,这太幼稚,母子间这点彼此能力信任还是有的。

李三江叹了口气,对身旁老者道:“瞧瞧,我曾孙子也是犟的哩。”

老者:“这是自信,自己有本事,确实用不着这些。”

李三江:“有本事的,再有家里推一推、托一托,不是能飞得更高么”

老者:“这确实。”

李三江:“所以,还是怪他北爷爷那边装死。”

老者:“……”

出租车司机开车时,不时通过反光镜看向后头一直跟着自己的车,饶是京里的出租车司机见过更多世面,但看着后车那车牌号,也是不由胆战心惊。

几次他故意让开道,让对方超车,但对方就是不超,只跟着自己。

见状,司机只得通过后视镜,打量起后车座上的两个老人,着重于那个气度不凡的。

到目的地后,老者想要掏口袋,却掏了个尴尬。

李追远把钱付了。

李三江站在路边,看着博物馆,发出一声惊叹:“乖乖,还是这里的味儿正!”

“老哥,我们去过安……”

还没等老者说完,就瞧见自己这个“老哥”跑到入口另一侧的柱子前,伸出双手,将那牌匾抱住。

这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然后,他看见自己孙子,在“老哥”抱完后,也跟着一起去抱了。

“小远侯,这个多抱一会儿,比派出所更灵!”

“哎,太爷。”

李追远想到了以前自己学太爷这一招,有一次出门前来不及去派出所抱了,干脆和润生一起去抱了一下谭文彬。

老者走了过来,想加入,但最终还是不好意思张开双臂去抱,只是伸手在上头摸了摸。

等他收回手,就瞧见先前买红薯的那个高大小伙,上前把牌匾紧紧搂住,还故意往身上擦了擦上头的灰。

安保人员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向这里走来询问。

李三江笑着道:“这是我们那里的风俗,呵呵,风俗。”

见对方只是抱牌匾,没其它举动,安保人员也是指引道:“同志,那里过安检。”

进入博物馆后,老者真就当起了讲解员。

别的讲解员讲的是历史故事,他讲的是个人经历。

嗯,李三江也是历史的见证者,而且起到了丰富历史视角的作用。

润生凑过来,小声问道:“大爷,有你当初丢下的装备不”

李三江抬腿踹了一下润生:“你家被抓的壮丁会开坦克”

等到了援朝展区,李三江的兴致一下子变得高涨起来,听着讲解的同时,这边瞧瞧那边摸摸。

从先前展区开始,就有参观的游客向这里靠近一起听讲解,等到了持秩序。

讲解完毕后,有工作人员递送来茶水,她是不知道眼前老人身份的,周围一起蹭了讲解的游客也发出了掌声。

如果只是单纯进来看看的话,很容易走马观,摆在这里的是展品,实则展出的是背后的历史。

往外走时,李三江见老者是真累了,劝说道:“先坐会儿歇歇吧,老弟你刚做了手术,身子正虚着哩。”

老者摇头,坚持等走出博物馆,再执拗地拐了弯,这才寻了处地方,坐下来,弯下腰。

那个一直和润生并排走的年轻人上前,拿出药,喂老者服下。

老者舒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博物馆,转而对李追远道:

“摆在里面的是历史,但未来太大,放不下。他们有的那些,我们以后也会有的,而且会比他们的更好。”

李追远点了点头:“嗯。”

老者转而抬头对李三江道:“老哥,再赏脸一起吃个晚饭”

李三江:“不是已经两不相欠了嘛。”

老者:“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说这么多话了,我欠你的很多,不好还哦。”

李三江:“嘿,这京里人都这么热情好客么。”

老者:“这证明我们是有缘分的。老哥你先前说,明儿个就要回去了是吧”

“嗯。”

“我们这把年纪了,每次见面,都当最后一面喽。”

老者说这句话时,看向李追远。

李三江伸手摸了摸小远侯的头,说道:“成吧,再一起吃顿饭,缘分嘛,不过还是我们请。对了,小远侯,你原本说今晚要去吃啥来着”

进了丰泽园,要了个包间,李追远点完菜后,询问李三江要不要再加些什么。

李三江拿过菜单,翻了翻,罕见地没有说菜贵。

中途,润生去给参加交流会的林书友打去传呼。

开饭前,林书友打车来了。

今日的报告会很成功,大家对超脱于书本之外的“神神叨叨”之事,格外感兴趣。

原本只计划上午半天的,因为反响太好,下午也让林书友讲了。

上午的林书友还有些紧张磕巴,下午他就完全放开了,稿子上的内容讲完了他就干脆讲起自己自小在庙里听到的那些故事。

一进包厢,林书友就激动地与小远哥分享自己今天的经历。

等坐下时,才发觉还有两个外人,其中一个老者,当林书友把目光看向他时,只觉得眼珠子开始发胀,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如今的他,与童子关系更为紧密,这意味着,连童子都不敢在这老人面前显圣,甚至不敢流露出气息。

中午吃面时,老者主要和李三江讲话,晚上这顿,老者更多的和李追远讲话。

李三江则专注于吃菜,那葱烧海参和九转大肠,他吃了很多,尤其是那大肠,他很喜欢。

从学习到生活,老者问了很多,李追远也都做了回答,氛围很和谐。

李三江给林书友夹菜,问道:“你咋了,怎么今晚跟个小姑娘似的。”

林书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打发现这老人的存在后,他就一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润生点了香,一边吃饭一边啃香。

李三江笑着解释道:“这孩子,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别见怪。”

老者笑道:“奇人异士,正常的,肯定不凡。”

李三江:“确实不凡,干活是把好手,只要让他吃饱饭,他能把你从关外一口气背到徐州。”

那位年轻人此时凑到老者身边耳语了一番,老者面露沉思,说道:“让她等着吧。”

年轻人走出了包间。

等这顿饭吃得快散场时,老者端起酒杯:“老哥,来,我敬你一杯。”

“来,来。”李三江站起身,二人碰了一杯。

中午是啤的漱口,晚上喝的是白的,俩老人看起来,都有些微醺。

“老哥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啊。”

“哈,别人羡慕我还来不及呢,哪有什么不容易。不怕你笑话,原本想着这辈子一个人痛痛快快过完了,往棺材里一躺,土往身上一埋,怎么着也算这辈子没白活。

等遇到我家小远侯啊,我才发现有个伢儿在身边,这感觉真好。

有时候我都觉得,不是我在照顾伢儿,是伢儿在照顾我。”

“小远确实是个好孩子。”

“那可不,咱也得谢谢他们,生了不养,白给我捡了个大便宜,哈哈哈!”

老者面露苦笑。

李三江像是真喝醉了,身子摇了两下,嘟囔道:

“这么好的伢儿,真狠心,说不要就不要,也不看看也不瞅瞅,我也真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家里是不是都是生的龙蛋凤凰蛋,扯摆到天上去。

伢儿现在虽说在上大学,但已经在实习了,再过个几年,伢儿自己混起来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捧臭脚,再凑上来,也就不稀罕了。

老弟,你说,是这个理不”

“老哥说得没错。”

两个老人又互相敬了一杯,李三江似是喝高了,瘫坐在了椅子上。

老者手里转着空酒杯,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闭上眼,站起身:“老哥,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宾馆。”

李三江摆手道:“不用麻烦,我们自己回去,我待会儿还要在外头走走吹吹风,舒坦。老弟,你先回吧,注意身体,咱俩年纪都不小了,你也少喝点酒少抽点烟。”

说罢,李三江就从兜里掏出烟盒,给对方递了一根,两个人老人凑在一起,把烟点了。

李三江把火机放进老者口袋里:“你的火机,还你了。”

“老哥,你留下做个念想吧。”

“哪里用得着它啊,念想,我早就有了,呵呵,嗝儿!”

老者离开了包间。

李追远坐在原位,帮润生夹菜,给饭桌清盘。

林书友头枕在桌上,不停喘着气,这身上的压力,这会儿可算是消失了。

若不是李大爷在这里,阿友真的很想问问小远哥,刚刚那位到底是哪路神仙,能把白鹤童子压成这样。

而且,林书友能察觉到,对方并不是在刻意做什么,人家大部分时候注意力都在小远哥身上。

靠坐在椅子上的李三江从口袋里掏出钱,指了指外头:“小远侯,去结账。”

李追远:“账应该已经结了。”

李三江把钱放面前餐桌上,扭头,用醉醺醺的眼看着少年,说道:

“那你去送送你北爷爷。”

……

李追远走出饭店,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天桥下的树荫里,他看见了那道身影。

北爷爷身边,还有一个头发白的老妇人,眼眶泛着红,正对北爷爷抱怨着什么。

北爷爷站在那儿,没做解释,只是任凭老伴儿对他进行发泄。

旁边年轻人见状,只能提醒首长刚做好手术。

“他刚做好手术,就抽烟,喝酒,人也见到了,却不准我见……”

这时,李追远的身影出现,在距离两位老人几米处,停下脚步。

老妇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惊喜,正欲扑上来时,北爷爷咳了一声。

老妇人闭上眼,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少年搂住:

“这孩子,真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老妇人流下眼泪,然后用手抚摸少年的脸,仔细端详着。

其实,李追远和北奶奶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哪怕是李兰病情没那么严重时,他们的小家也只是和北爷爷家维系着最低程度的接触与交往。

相较而言,自己的那些堂哥堂姐们,与北奶奶更为亲密,也更经常能看见与陪伴。

但此刻的思念之情,却不是假的。

毕竟,自己那个为情所伤的可怜父亲,已经把自己彻底放逐进工作中了。

两个老人把对儿子的思念,也挂靠在了自己身上,再加上越是不可得就越是渴望,以及那很经典的“远香近臭”。

李追远任由她抱着看着,面容平静,挂着含蓄的淡淡微笑。

他的内心,确实没什么波动。

换做过去,他会对自己内心没有波动这件事而感到消极与无奈,会有一种无法进行正向真实情绪表达的挫败感。

现在,他没有了。

既然没那么深的感情牵挂,也就没必要刻意强迫自己。

老妇人扭头看向老者:“就不能带孩子回去住一晚,我给他亲自做点吃的……”

老者:“你先去征求她的同意。”

老妇人用力咬住自己嘴唇,眼里流露出一抹厉色。

北奶奶很恨李兰。

李追远认为,北奶奶恨得对,也恨得理所应当。

自己那个父亲,无论是在丈夫角色还是父亲角色上,都表现得无可挑剔,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被玩弄感情也就罢了……他是被摧残了感情。

可以说,站在北奶奶的立场,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就是被李兰给亲手毁了。

老妇人将一张纸,偷偷塞进李追远的口袋,把自己的脸与少年的脸相贴,故意在少年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我的孙子,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记得给奶奶打电话写信,奶奶帮你,咱们瞒着那个只会认死理的老头子,也瞒着你那个恶毒的妈!”

“嗯。”

“呵呵,好孩子!”

老妇人破涕为笑,这一声简单的回应,给了她极大的安慰,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救赎。

其实,李追远能看到,北奶奶的这一小动作,北爷爷是看到的,但他这次故意把头撇过去,装作没发现。

北爷爷:“我们走吧,孩子明早还得赶飞机回去。”

老妇人很是不舍得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李追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离去。

旁边路上,那辆小轿车一直缓缓跟在他们身侧。

等到北奶奶回头再也看不见自己后,李追远才转身,准备离开。

他的内心,自始至终都毫无波澜,但难得的是,并未因此产生什么反感。

这亦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从负数变为零。

自从自己把自己变成心魔镇压了本体后,危险系数是增高了,但病情对自己的影响,也降低了。

李追远挺享受这种感觉。

刚走没几步,少年就停了下来。

天桥上,站着一道女人的身影。

“小远”

来人,是李兰的秘书,徐阿姨。

李追远一直觉得,李兰能选择徐阿姨当自己的助手,是看重了徐阿姨同是南通人的出身。

有徐阿姨做中转,可以帮李兰隔绝掉与自己家乡和家人的联络。

爷爷奶奶每个月的赡养费和逢年过节的礼物,应该都是徐阿姨负责的,包括接听来自家乡的电话。

李维汉和崔桂英,早就分不出自己女儿的声音了。

徐阿姨走下天桥,来到李追远面前,问道:

“小远,刚刚那两位是”

“你认识,但你刚刚不敢出来。”

徐阿姨面色一怔。

李追远:“李兰现在不在京里是吧。”

“你妈妈去参与一个新项目去了,但她知道你要来京里,就让我来……”

“恶心我”

徐阿姨抿了抿嘴唇,这一刻,她确认了,在这个少年身上,她感受到了和自己上司一模一样的压力。

“小远,刚刚的事我不会……”

“你瞒不住她的,你没有信心对她撒谎。”

“我……”

“原原本本告诉她吧,没关系的,她听到这件事,会开心的。”

“那……”

这时,徐阿姨腰间的传呼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说道:“小远,你妈妈问你,是否愿意和她通电话。”

前方就有一个报亭,李追远走了过去,徐阿姨跟了上来。

李追远看着她。

徐阿姨拿起话筒,拨出了号码。

很快,电话那头被接通了。

徐阿姨将话筒递给李追远后,自行走远。

报亭老板则抵着脑袋,在那儿打着瞌睡。

李追远:“喂。”

李兰:“呵呵,连‘妈妈’都不叫了么”

李追远的目光落在报亭外摆的故事会报纸上,有新的也有老的,少年伸手拿了好几份,打算带回去让太爷明天在飞机上看。

将报纸放到台面上,示意报亭老板数一下算钱,顺便抽空回答了一下李兰的问题:

“你觉得,一个连病情都无法控制住的失败者,配我叫她一声‘妈妈’么”

“我的儿子,妈妈是真羡慕你啊,还能在心底保留着那份不切实际的梦想与期待。你知道么,有些东西,不仅看起来很美丽,它们剥落时的声音,也会更加动听。”

李追远对报亭老板问道:“多少钱”

报亭老板数好了份数,算好了钱,指了指电话,提醒道:“你电话还没打好。”

李追远将一张钱递过去,又指了指站在远处的徐阿姨:“电话费她来结。”

“好,我给你找零,小伙子,你这是在和谁打电话啊”

“我妈。”

电话那头,李兰,忽然沉默了。

李追远伸手接过找零的同时,对着话筒说道:

“李兰,你的无能,让我感到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