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孙禾茵离去后,安陵容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她低头望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掌心,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方才那一巴掌的余震似乎还停留在肌肤之上。
甄嬛见她这般模样,眼中泛起怜惜,朝她伸出手柔声道:“容儿!”
安陵容快步上前,握住甄嬛温暖的手,在她身侧坐下,声音有些哽咽,“甄姐姐,对不起,她做出了这种事,却只是打了她一巴掌……”
甄嬛轻轻拍抚她的手背,温声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知道这事不能闹大,重罚她怕会再起波澜。况且,这件事的关键是端妃。”
现在安陵容已经引起了雍正的警惕,她必须要老实一阵子,否则再出了什么事,怕雍正会第一个容不下她。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弘旭还太小,她们需要稳定住后宫,给他一些成长的时间。
甄嬛轻抚了一下腹部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已经和皇上说了,今年的除夕宫宴就不去了,你们带着孩子们陪我守岁可好?”
“好。我们在宫里多年,还没有一起守岁过。”
另一边,孙禾茵扶着白芷的手,缓步迈出永寿宫的门槛。
“小主……”白芷望着孙禾茵脸上那道红肿的掌印,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疼不疼?奴婢这就去取冰来敷……”
孙禾茵轻轻摇头,“不疼。”
她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
白芷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您别怪文妃娘娘,她也是……”
“我怎会怪她。”孙禾茵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永寿宫紧闭的宫门。
“今日若没有这一巴掌,皇贵妃那边如何交代?”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她们动不得端妃,难道还动不得我么?”
“是我的疏忽。”孙禾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想着败坏皇上的身子,却忘了嫔妃们也会因此……保不住孩子。”
她低低叹了口气:“换药吧!”
白芷急忙压低声音:“可小主,只有这种药才能不露痕迹。”
“现在痕迹已经露了。”孙禾茵打断她的话,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只是她们不会说出去。”
朔风卷着细雪,在朱红的宫墙间打了个旋儿。转眼间,岁末的钟声已遥遥可闻。
永寿宫上下早几日便开始忙碌,清扫庭院、擦拭雕栏,连檐角的铜铃都擦得锃亮,宫门贴上崭新的春联,窗棂上贴着精巧的剪纸,下人们都换上了崭新的冬装。
整个永寿宫透着股鲜活的生气,连寒风都显得没那么刺骨了。
甄嬛裹着银狐裘立在廊下,身旁的沈眉庄虚扶着她,两人正含笑望着庭院。
灵犀穿着大红缂丝斗篷,正追着弘曕要给他戴绒花。胧月和弘旭一起堆雪人,静和站在一旁,小手好奇地戳着雪人圆滚滚的肚子。
“他们玩得真高兴。”沈眉庄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
甄嬛望着孩子们冻得通红的小脸,眼底漾起温柔:“又一年,他们又长大了一岁。”
她拢了拢狐裘,忽然环顾四周:“容儿呢?”
“她在小厨房,说今日的晚膳她要亲自下厨。”
“她可好久没有做好吃的了,今天我们有口福了!”
“是啊!也不能让她白辛苦,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压岁钱。”
“眉姐姐,有我的吗?”
“当然有。”
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竹声,炊烟混合着食物的香气飘散开来。
正月里的寒气还未散尽,永寿宫的炭盆烧得通红,却怎么也驱不散甄嬛身上的寒意,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原本丰润的脸颊日渐消瘦,连带着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也失了神采。
这日,卫临照例前来请脉,指尖刚触及甄嬛的手腕便是一颤,三指下的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胎息已然若有若无。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终是没能说出口。
安陵容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甄嬛虚弱地倚在绣枕上,连呼吸都显得费力,心下一横,转身出了内殿。
卫临跟出来,声音发颤:"娘娘,龙胎虚弱无力……若再拖延,只怕皇贵妃娘娘的凤体,也会受到损伤。”
“我知道了。”安陵容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去熬药。”
不过半个时辰,一碗浓黑的药汁便呈了上来,苦涩的气息混着几分腥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刺鼻。
安陵容接过药碗时,滚烫的瓷沿烫红了她的指尖,她却浑然不觉。
内殿里,甄嬛正靠在软榻上与沈眉庄说话,见她进来,两人都止了话头。
安陵容径直走到榻前,将药碗递到甄嬛面前,声音有些颤抖:“甄姐姐……把这个药喝了吧。”
甄嬛的目光落在漆黑的药汁上,鼻子一动,就知道不是平日里喝的安胎药。
她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容儿……再让他在我肚子里待几天,好不好?”
安陵容鼻尖一酸,却强压下哽咽,硬起心肠道:“甄姐姐,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她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这碗药,就当是我逼你喝的,你以后要怪,就怪我吧。”
这些日子,她们谁都不忍心捅破这层窗户纸,每每相对,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可如今,这碗浓黑的药汁就摆在眼前,像一把利刃,将最后的自欺欺人都斩断了。
沈眉庄早已红了眼眶,她紧紧握住甄嬛冰凉的手,泪水无声滑落:“嬛儿……,你还有弘曕和灵犀……”
甄嬛颤巍巍地伸出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接过了那碗药。
药碗在她手中轻轻晃动,漆黑的药汁映出她憔悴的倒影。一滴泪坠入药中,荡开细微的涟漪,向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作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