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听了绯晚的话,心中困惑和怒火才消解。
“如此,倒是你做得对。”
又想起今晚在殿上,绯晚对她几次暗示提醒,让她收敛着些。
这都是绯晚的谨慎和对她的用心。
便叹道:“今晚多谢了。这些心思上,我不及你。”
“但姐姐打起仗来,远胜于我。上次在浴桶里,不过是我讨巧才险胜一把。”绯晚诚恳地说,“这次御敌,陆大人动用火器营虽立了功,但若无姐姐和李家英魂,将士们如何能众志成城,借着火器之威反攻获胜呢。若说谢,是我要谢姐姐奋死守卫京城才对。”
惠妃笑叹:“这样说来,我还要谢你在御前请命,让我主导重建李家军。”
声气虚弱,却是诚心诚意道谢。
两人自回宫以来,其实还未曾私下见过面。
最多只是互相打着关切的名义,派人给对方送药送补品。
只为要避嫌。
绯晚跟皇帝提议让惠妃执掌李家军,那是“为陛下考虑”,并不是为了惠妃。
她若在提议后跟惠妃过从甚密,可不是什么好事。因此这几日虽惦记惠妃惦记得紧,却不敢前往探望。
今日借着思妃之事,才聚到一起,勉强说两句知心话罢了。
但夜深风大,又有御前的宫人跟着相送,却不能相处太久。
绯晚道:“姐姐重伤未愈,不宜吹风太久,早些回去休息吧。妹妹只有一句话叮嘱——姐姐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万万收敛克己,而且那些曲折的心思,也要学起用起了。”
宫灯光线昏黄,见惠妃将要开口,似有反驳之意。
绯晚再压低些声音,追加道:“内忧外患,来日用将用兵之时甚多,放眼大梁,能有几支军队真正甘愿为国为民拼死?姐姐为了李家军的长久,委屈自己一时,大大划得来。”
惠妃沉默。
眸中似有星辰闪烁,清亮和深邃。
她深深看着绯晚,郑重点头:“我明白。”
两人重新召了抬轿和跟随的宫人前来伺候,临分别时,惠妃又扬声一句:“你放心。”
绯晚笑道:“姐姐专心养伤,我就放心了。”
“你也是,好好将养身子,明儿我叫人给你送几两上好的燕窝去。”
两人各自关窗。
家常的寒暄,让人听着,仿佛她们刚才只是闲话养伤,互相关切而已。
惠妃的轿子往崇阿宫方向去了。
庆贵妃和绯晚还会同路一段。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稳稳朝前走着。
风声掠过树梢,发出悠长的呜咽,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好像夜哭的鬼,一忽远,一忽近。
绯晚靠在柔软的弹墨迎枕上休息,听着外头的风声,疲惫层层涌上。
她伤势未好,惠妃也是,这趟辰乾殿来得很是消耗体力。审问思妃时还能撑着,此时事情告一段落,困倦便来得快。
但这趟却必须来。
这是宫廷内部对思妃的审问,须有嫔妃在场。来日等思妃这段公案移交大理寺和刑部过堂,朝中重臣也要有几个在场的。这些向来是本朝的惯例了。
皇帝秘宣她们几个来见证,因她们位份高。
另则,也因庆贵妃手握“神石”,能威慑作为证人之一的瞿国战俘。而惠妃杀敌守城,绯晚从城外逃回宫,都算当时的前线亲历者。
但更深的一层意思,是皇帝要通过审问揭发思妃的过程,观察几人的反应。他多疑,处处窥探人心,以确保一切尽在自己掌控。
此次大乱都因太后和废后而起,皇帝以后怎能不在后宫加倍小心,提防高位嫔妃们呢?
这一层意思,绯晚料到了,因此今晚极其谨慎,也暗中提示惠妃谨慎。
至于庆贵妃,那不用她提醒,贵妃娘娘本身就够能审时度势的。
“本宫到你宫里坐坐,安顿好了你,再回去不迟。”
庆贵妃没有单独离开,而是陪着绯晚一路到了春熙宫。
绯晚自是欢迎。
两人一起进了内殿,绯晚让庆贵妃稍坐,自己到屏风后让侍女帮着换了寝衣,出来后盥洗卸妆,散了头发斜倚在床头,才歉然朝庆贵妃一笑。
“娘娘恕罪,嫔妾体力不支,只能无礼了。”
庆贵妃温然莞尔,耳边珍珠坠子微微晃动,莹润的光泽衬得她越发娴静可亲。
“你这样不拿本宫当外人,本宫才欢喜。若非一会儿还要回去,本宫倒也想在你这里散了头发歇歇。”她含笑扫视屋中布置,“这屋子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珍宝不少,可一点没有富贵逼人的意思,倒是家常味道浓得很。可见,你是心地柔软之人。”
绯晚低眉一笑:“娘娘看错了,嫔妾心硬得很。”
屋里都是自己人,可庆贵妃还是将贴身婢子遣了出去:“跟香宜她们出去歇着吧,你们都不必拘着,本宫和昭妃闲话两句便走。”
于是香宜也跟着退出去,屋里转眼只剩了庆贵妃和绯晚二人。
庆贵妃就坐在床边一领玫瑰椅上,斜倚着扶手,靠着软垫,脸露疲惫,显然今晚也是劳累着了。
但她谈兴不弱,低声问道:“如今,你可信本宫当日所言了?长乐宫那位,必定要被抬举上去。”
今晚审问思妃,皇帝没有叫悦贵妃在场见证,可见已经无需考量她。只要考量绯晚三人,看她们是否能在悦贵妃母仪天下之后安分守己罢了。
绯晚静静看着庆贵妃。
“当日多谢娘娘提点。今日,嫔妾要多嘴问一句了——娘娘今后,有何打算?”
庆贵妃不答反问:“你呢,你会满足于,只做一个昭贵妃么?”
“陛下还未公开,娘娘已经知道嫔妾要晋贵妃了。”
庆贵妃竟直言:“本宫在御前,有一两个相熟的人。”
绯晚点了点头。
也直言道:“悦姐姐本性不坏,所以,她这皇后,也许当不了多久。不是我是否满足于贵妃之位的缘故,而是镇国公和陛下,必定有水火不容的一天,当那一天到来时,悦姐姐只能深陷其中,无法自救。她太软弱。”
庆贵妃看绯晚的眼神,越发露了欣赏之意。
“满宫里说悦贵妃软弱的,怕是只有你一个。”
悦贵妃协理后宫时的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可是让很多人怕了她的。谁又会觉得悦贵妃软弱?
但偏偏,绯晚这样说,庆贵妃也认同了。
手段硬并非真强硬,心性软,才是真的软。
庆贵妃忽然正色。
微微凑近了身子,用更低的声音说:
“虞绯晚,我帮你谋凤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