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平跪在水木雪莲隧洞口,他彻底崩溃了。
看到洞口泥浆,高于膝盖的积水,员工雨靴与水碰触的‘挞挞’声,好像攥住男孩的雄浑之器物,让他无法挣扎,蜷缩成一团。
他看到刘世雨也穿着雨靴,一身泥浆。
他在塌方,砾石掉落,断层,涌水……面前无能为力,
人在自然力面前渺小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砾石夹杂着淤泥,最厚的地方,连盾构机都被埋的无影无踪。
大家为什么不救我李黎平。
我也被困在隧洞,可你们熟视无睹。
李哥,被困的人都救出来了,你也休息一会。
突然李黎平问了刘世雨几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你们大西北干旱吗?
干旱,李哥。
金城市缺水吗?
缺水,李哥。
这水木雪莲隧洞算不算金城市的地盘。
算,金城市的地盘。
然后他声嘶力竭摇着刘世雨肩膀。
你们大西北,不是戈壁沙漠吗?
西河县村民不是缺水吗?
缺个锤子。
一点也不缺水,刘世雨你就是忽悠人。
大西北一点也不缺水。
隧洞钻一个孔流出来就是水,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支撑也在漏水。
隧洞顶上到处都是水。
隧洞侧壁也是水,支护支架也是水……
黎平你冷静点,这里是冷龙岭雪域隧洞,不是戈壁沙滩。
当然就有水。
水在水木雪莲隧洞是全方位、立体的存在。
除了从隧洞上方漏水,还有从天而降的涌水。
这些水从来不考虑李黎平的付出和感受,像一群魔鬼,无所顾忌地毁灭李黎平的付出。
隧洞里的水有得藏在石缝里,有的顺着冰裂隙渗到隧洞里。
有得在地下形成一个池塘,被盾构机破开,如一个破裂的大水罐,直直地从隧洞顶上砸下来。
让李黎平感受到水与砾石兼容的力量,让他无助。
有的水直接从钢筋混凝土接口处喷薄而出,就像水帘洞。
隧洞涌水现有技术无法解决。
水木雪莲隧洞暂时停工了,所以来了一次人事大调整。
肯定了引水隧洞指挥部的成绩,特别是这次隧洞塌方,应急救援及时,预案提前演练,和兄弟单位协调顺畅。
引水隧洞指挥部管理层得到提拔重用。
任命南山为市水务局副局长。
任命夏润雨为西河县水务局长(副县级)。
任命李黎平引水隧洞留守处长(正科级)接管引水隧洞一切事务。
王玉霞改了一个名称,任命留守处办公室主任(副科级)。
李黎平像一个无事的闲人,引水隧洞耽搁半年以后。
隧洞里盾构机机械部分减速机齿轮可能生锈,就成为一堆废铁,那时将不得不放弃引水隧洞,2.6个亿投资就打了水漂。
白虎县水泥厂长孙雨露召开表彰大会。
他在大会上发言。
谁是第一个驾驶装载机进的隧洞口?
厂长,是我。远处一个怯怯的身影。
站起来。
远处一个角落,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站起来。
你驾驶装载机进隧洞,想到什么?
孙厂长,我驾驶装载机进隧洞,只想挣加班工资,为我的孩子挣一罐奶粉钱,我知道孙厂长说话算数。
你孩子多大了?
厂长,我孩子八个月
一个月需要多少奶粉钱。
厂长,孩子奶奶夹杂一点豆面,我孩子一个月三百元奶粉钱就足够了。
你孩子几岁就不吃奶粉了。
厂长,我孩子过了二岁我们夫妻就不让孩子吃奶粉了。
你孩子长到二岁,十六个月需要多少奶粉钱?
4800元钱,早有人在会场大声说出来。
孙雨露从主席台走下来,快步走到那个员工王军面前。
深深地鞠了一躬,王军,你辛苦了。
然后他又走到主席台坐下来。
这次隧洞救援,最高奖励4800元,当场兑现,会议结束后,王军你可以领取奖励,然后张榜公布。
救援事迹,我就不说了,我问大家一个问题。
我们的五险一金扣的是哪里的钱?我们的住房公积金从哪里来?我们的工资又从哪里来?
是,孙厂长发的。
我孙厂长只有破土房三间,妻子苏叶儿种菜,一年收入不过二万元。
这些钱,是你们辛苦挣的,不是我孙雨露施舍给你们的。
在我孙雨露这边,造工资只是一个形式。
我再说一遍,工资是大家挣的。
有人说,这次水木雪莲隧洞塌方,与我们白虎水泥厂无关。
但我们水泥厂生产水泥,要投入原材料,人工费用。
如果我们生产水泥没有单位用,我们的水泥不但是垃圾,还污染环境。
孙雨露放下成见,去看望刘世雨,二人和解,他接触到隧洞工程施工的高端人才,他跳出了水泥厂狭隘的环境。
他救活了一个小水泥厂,自以为无所不能,实际上隧洞工程,不是不给他推销水泥的机会,而是孙雨露连销售水泥的资格都没有。
隧洞浇筑水泥,与核电站安全壳,核燃料厂房和核辅助厂房是一个牌号的特种水泥。
虽然特种水泥与普通建筑水泥,在指标差别不是很大,但从建筑物安全和耐久性方面考虑,特种水泥质量要求更严格。
李黎平直言不讳的话,他一字不漏的在会上说出来。
即便是李黎平收了白虎水泥厂五十万元,他在水泥合格证上签字,用在隧洞工程,但出了质量问题,白虎水泥厂赔不起。
再说李黎平也没有收五十万的能力,他无法保证隧洞不出质量问题。
然后,他拿出一张资料。
对化验室主任说:“张主任,你上来念一下隧洞特种水泥的指标。”
于是化验室主任,张传功走上主会场,他拿起话筒。
特种隧洞水泥,初凝时间大于45分钟,终凝时间小于10小时。
特种水泥力学性能,三天抗压强度大于20兆帕。
通俗的话就是一平方厘米,承受200公斤力量,一小拇指就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28天抗压强度530公斤。
3天抗折强度大于35公斤,28抗折强度大于65公斤。
水泥体积安定性,煮沸法合格就是水泥在开水煮一个小时,水泥还是水泥,不发生变化。
水泥比表面积,每公斤300到400个点。
水泥干缩率28天小于百分之0.1
水泥碱含量测定小于百分之0.4,
水化热……
水泥进隧洞温度小于60度。
……
化验室主任念完后。
孙雨露大声说:“我们白虎县水泥厂连进场参与招标的资格都没有,生产的是石灰,不是水泥。”
这份资料,是人家看在我们白虎水泥厂,十几人参与救援,看在我和刘世雨是生死战友,人家才把资料转给我的。
如果白虎水泥厂不创新,将是死路一条,你们可以不尊重我孙雨露,但必须尊重科学。
会场鸦雀无声。
然后他点了工会主席陈永龙,这个曾经恶霸的名字。
陈主席,你是工会主席,你也是救援参与者,说说你的感受。
孙厂长,我见识浅薄……
好了,陈主席坐下。
其实,我也和大家一样,自以为救活了一个小水泥厂,给你们补缴了多年拖欠的养老保险,每月按时发工资,是市上劳动模范,自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感谢我生死战友陈富海,刘世雨,让我和勘探界高端人才做了交流。
我孙雨露连给他们擦鞋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我连打扫卫生间的资格都没有,高级宾馆做保洁,得有卫生合格证。
僵化的思维,认知的贫乏比身体的残疾更可怕。
能力欠缺的人,无法正确或者全面认识到 自身的不足。
在虚幻的优势中,无法客观评价自己的能力缺陷。
孙雨露的智力,并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和漏洞。
无法认识不到自己的不足。
一个人能力不足,不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不仅让孙雨露无法认知,正视自身的不足。
也让他缺乏判断自己,能否做出正确认知的专业知识。
现在孙雨露跳出了水泥厂踯躅。
一个从来没有抚养过残疾孩子的父母,永远不可能感受养育残疾孩子,所需要的各种滋味和付出。
他太了解白虎水泥厂了。
父母对残疾孩子震惊一番,那就是他们残疾孩子,看父母的眼神。
黑漆漆的像无底深渊,不知道之下藏着多少痛苦。
痛苦持续下,就是情绪低落,无论父母再努力,都无法摆脱残疾孩子那种低能。
于是父母陷于绝望。
残疾孩子唯有死,才能不再痛苦。
可父母又放不下残疾孩子。
此时孙雨露就是这种心情。
这次隧洞救援白虎水泥厂赔了一百多万,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还招来风言风语。
孙雨露和刘世雨一样有一个过不去的坎,那就是金忠兄弟。
二人可以无礼,互相利用,但对金忠兄弟只能膜拜。
孙雨露晚上做梦,梦见金忠。
金忠兄弟,刘世雨人脉广,我拿钱打点他的朋友可以吗?
那是你的事情。
刘世雨拿你钱,他也得有拿钱的本事。
那是你们人间的事情,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们天堂的制度就是“明规当守,暗规勿度,君子无为,小人或成焉”。
恶不积不足以扬名,就是制度要带头遵守。
潜规则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就看你处于公心,还是私心。
君子的做法取不了理想效果,用小人的办法也未尝不可,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金忠兄弟拂袖而去。
孙雨露对刘世雨只有仰望,他不敢,也不能拉刘世雨下水。
不过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
老战友。
我是刘世雨。
老战友好。
你不是想销售水泥,打开市场吗?
是。
李黎平你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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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个引水隧洞留守处长,他心情苦闷,一个人到沙漠,看看沙漠有多干旱。
李黎平是个书呆子,对你孙雨露水泥销售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只是想解解闷。
引水隧洞那座山是空的,需要几百万吨水泥填充,将来修个泄洪沟,铺个路基,也得十几万吨水泥。
老战友,李黎平喜欢什么?
不要想那么多。
李黎平就是纯粹的散心,一天有吃有喝,让他在沙漠中不要迷路就可以。
李黎平彻底崩溃了,他以为研究生毕业在小县城就是金凤凰,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工作不是写毕业论文。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为什么活着?
是利用文凭优势,做出一点成绩,谋求一官半职。
还是做一件事情,走技术路线,利用所学的知识用在隧洞工程上。
为隧洞而活,感受地球的呼吸,与大自然握手言和。
刘世雨的电话让孙雨露心思不宁。
李黎平想接地气。
那个河蚌不吃泥,那个公鸡不啄米,稍微有点权力的都伸手,向他索要财物。
李黎平居然接地气,体验生活。
不知道是孙雨露虚伪,还是刘世雨虚伪。
白虎县水泥厂宣布一个决定,参加水木雪莲隧洞救援,特别突出的员工,要出去野炊,地点九棵树。
工会主席陈永龙,到了孙厂长办公室。
厂长。
什么事?
九棵树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让他们玩什么。
他们吃过骆驼肉吗?
没有。
骑过骆驼吗?
没有
九棵树有沙子吗?
有。
水泥没有沙子,石头叫钢筋混凝土吗?
“离开沙子,我们白虎水泥厂能过河架桥,开山劈路吗”?
工会主席要丰富员工文化生活,不是口头承诺,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
我让员工到西湖旅游,我能做到吗?
我们要得是行动,不是承诺。
一个工会主席,以现有的条件,丰富员工的文化生活。
陈永龙退出去了。
野炊又有一个好消息传出,可以带家属和孩子。
过一会又有一个人,敲开孙雨露办公室。
是装载机司机王军,在沙漠中带一个八个月孩子,没有人敢做主,于是请示孙雨露。
厂长,我可以带家属吗?
可以。
可我孩子只有八个月。
你是本地人吗?不知道孩子太小,在沙漠中脱水,会发生危险。
厂长,这次机会难得,我上班就没有参加过厂里活动。
一个玩沙子,有什么好玩的,你在沙沟挖一堆沙子也可以玩。
厂长,我……
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沙漠很危险,孩子会脱水。
厂长,我会考虑的……
现在李黎平是一个闲人,不过配备给他越野车,在白虎县来说还是很高级的。
孙雨露还是那辆破吉普,一辆中巴车已停在厂大门口。
孙雨露一看王军带着妻子和孩子,上中巴车不方便,犹豫了一会。
上我的车吧,车上有空调,我和孙厂长坐一辆车。
孙雨露给足了陈永龙面子,让他和王军夫妻带着孩子坐李黎平的车。
孙雨露,李黎平,苏叶儿坐那辆破吉普。
果然,越走越荒凉。
干旱伴随着这片土地,裸露的戈壁,荒凉的大漠。
所谓的九棵树,就是曾经的一个村庄,由于沙漠侵蚀,淹没了村庄,处在沙漠边缘。
这里的沙丘在风的雕琢下,沙丘形成一个几百米高的山坡,沙粒有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晶莹透亮,一尘不染。
沙山形态各异:有的像月芽儿,弯弯相连,组成沙链;有的像金字塔,高高耸起,有棱有角;有的像蟒蛇,长长而卧,延至天边。
有的像鱼鳞,丘丘相接,排列整齐。由于山势陡峭,攀登沙丘只能缓缓而上。
下山时,沙粒会随人流动,发出响声。
工会主席陈永龙早已领着员工,搭好帐篷。
不一会两口大锅支好,一个整体骆驼,已抬到帐篷里。
苏叶儿看到丈夫孙雨露和李黎平走在沙漠边缘,她一人孤零零上了沙丘。
沙丘成了孩子的世界,爬上五百米高的沙丘,坐着自制的滑车(脸盆,铁皮),
滑车倾斜而下,有得孩子翻车,有的孩子滚落,有得孩子和妈妈一起滑,结果翻了,妈妈和孩子埋在沙丘里。
沙丘成了孩子和妈妈的世界……
孙雨露和李黎平走着。
孙雨露说了实话:“我和刘世雨是竞争对手,在部队当时没有你和他那么亲密。”
是吗?
我们关系非常好,困在冷龙岭雪山,差点被狼咬死。
刘世雨好强,我也好强,又竞争一个军校名额,所以关系不是特别好。
孙雨露又指向员工。
他们很单纯,我为了你开心。
把他们领到九棵树,不知道自己是陪衬。
沙漠什么也没有,他们会把今天的快乐说给自己父母,在亲友间传播,这次独特的沙漠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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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得骆驼肉,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其实这些钱都是他们自己挣的。
你看那些孩子玩的多开心,孩子从沙丘滑下来,就等于他们滑下来。
你看那个王军夫妻,抱着八个月的孩子,什么也做不了,妈妈抱着孩子,爸爸拿着孩子衣服,遮阴的棉布,但他们觉得很快乐。
他们挣的钱,我就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到处传颂我的好,实际那是他们应该得到的快乐。
嘿,骆驼肉熟了。
走吧,我们不去,他们不会吃骆驼肉的。
孙雨露和李黎平上了沙丘。
雨露,我们夫妻二个坐一下滑车。
员工给了两个脸盆,夫妻两个一前一后,二人快速滑下,跌倒在沙丘湾,二人拥抱在一起,翻滚着下了山。
李黎平也滑下山……
十几个人,七八个孩子坐在帐篷里。
骆驼肉端在桌子上,孙雨露给了李黎平一块骆驼胸羯子骨。
李黎平感到羞愧,无功不受禄。
他觉得白吃,心里过意不去。
不一会在他面前堆满了小吃。员工从家里带来的卜喇子,胡萝卜油饼,面辣子,菜盒子,拉条子,面皮子,灰豆子,搓鱼子,炉盔子……
李黎平眼睛有点湿润,单位组织活动对他来说平常,但是对这些水泥厂员工来说平生还是第一次。
他想试着做点什么?
接下来是才艺表演。
员工把最拿手的绝活拿出来,每表演一个节目,工会主席会发小礼品,孩子们拍手欢呼。
孙厂长来一个,孙厂长来一个……
大家拍手……
孙雨露五音不全,盛情难却,初中没毕业,他刚想唱一个《打靶归来》。
旁边的妻子苏叶儿说,我是雨露妻子,我也是家属,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
朗诵诗歌,可是高雅活动。
守望。
今生孙雨露只有一个选择
如果孙雨露去戈壁滩
经受风雨的洗礼
苏叶儿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去?
不会,孙雨露,我会站在三角城遗址
把生命缩影在历史烟云中
化作戈壁滩的一株沙枣树。
遥望这一片黄色的沙枣林。
静静地坐在月光里。
驱散戈壁的苍茫和灰暗。
点亮内心的温暖
在戈壁滩土间
米黄色留白处暗枝飘香。
如果是那样
我苏叶儿愿意在一株沙枣树下沉沉睡去
微风轻轻而过
沾满戈壁的暗香。
唤醒我和你低吟浅唱。
沙枣花的芳香穿过灵魂
芳香湮没在芳香里
月光叠加在月光中
冷龙岭雪山的泪
消失在九棵树沙枣花海里。
在沙枣林中
你依偎着我
我守望着你。
李黎平率先拍手,在沙漠中有如此大才,不亚于王玉霞,陆呦呦。
戈壁女子多才华啊。
孙雨露眼睛湿润了,夫妻一路走来……
员工鼓掌,陈永龙把礼品递给苏叶儿。
苏叶儿轻轻一鞠躬,飘然转身和孙雨露手牵着手。
我们生来柔弱,所以需要力量,我们生来无助,所以需要帮助,我们生于愚蠢,所以需要理智。
回去的路上。
孙嫂子,你是大材料啊。
她和呦呦一年高考,差二分没有考上大学。
当了一个民办老师,后来没有关系就解聘了……
吉普车走在沙漠公路上,突然李黎平发现,有一匹脱缰的野马,被牧民拉到沙漠群里,调教烈马。
停车,他走下去。
烈马刚开始暴烈,牧人骑在马背上。
烈马跳了几下,就不跳了。
几十公分深的沙子,把烈马暴力吸收了。
原来是这样的。
人驾驭隧洞,拿捏隧洞,而不是隧洞驾驭人,随着隧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