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日,红星厂,晚上11点钟。本文搜:美艳教师 免费阅读
罗璇坐在厂长办公室的宽大黑色沙发上,手里捏着圆溜溜的红色公章。
外面是大风大雨,可厂长办公室里很安静。雪白的白炽灯刷拉拉照在头顶,把一切都照得白晃晃、明堂堂的,没有半点隐藏。
罗璇在面前摊开一张白色的纸,身边放着一盒鲜红色的印泥。
她在白纸上按下一连串鲜红的印子。
她抬头看了看。
兰姨走之前,把厂长办公室好好洗刷过,地上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阵风吹过,盖满鲜红印子的白纸缓缓飘落在地下。罗璇注视着那点红印子,她心里清楚,终究有什么已经发生过了,无可挽回。
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人只能任由事情像水一样流过。
罗璇抬起头。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溅了小小一滴血,棕红色的,发黑。她定定地看着那个小点。
手机响起来。
……
“太多人联系我了。”兰姨的声音很平静,“我听说,你妈从老家招来的工人,已经全散了。”
“是。”罗璇说。
“我还听说,红星厂里那些跟着你妈干了几十年的老乡,不想走的,你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拿钱返乡,自谋出路;要么接受招工,被你送去广州。”
“兰姨,广州的气候,你还习惯吗?”罗璇问。
兰姨顿了顿。
“二妹,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狠的。”兰姨说,“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广州来?你用我的身份证,和那个王俭妹签了用工合同,我走都不能走。”
“兰姨,你去王厂长那里,是做官呢。王厂长是我的合作商,她不会亏待你。”
“我问的不是这个。”
罗璇说:“兰姨,红星厂已经是我的了。”
兰姨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你急什么呢。”兰姨的声音有些诧异,“你舅已经死了,等你妈走的那天,厂子必然是你的。”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成功的人,往往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的。”罗璇说,“兰姨,今天我不踩着她,来日就是她踩着我。”
一个巨大的膨胀的星球存在,是因为虹吸了身边的小星球。
即使身受重伤的时候,林招娣也想着,利用亲弟弟申请残疾人补贴,绑架女儿替红星厂还债。
她们三姐妹,甚至舅舅,甚至父亲……无论谁接近她的妈妈,都注定了被吞噬的命运。
这就是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就是这样从吃人的家庭中逃脱出来,从不自主的婚姻中逃脱出来,从劫匪手里逃脱出来,从贫穷的赤足阶层里逃脱出来……究竟是她逃离了环境,还是环境塑造了她呢?
罗璇低头看着自己鲜红色的裙子。
鲜红色,是血溅上去也看不出的颜色。
或许女人的一生无法与红色分开。或许女人的一生注定无法与鲜血分开。女人因为月经而孕育,而月经是红色的鲜血。鲜血既是孕育也是杀戮,孕育者终成杀戮者。杀戮者终将被杀戮。
月满则亏,兴尽悲来,螺旋之中,盈虚有数。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的开。宇宙之中,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或许林招娣和她“招娣”的名字,终将互为因果,而个体命运的螺旋,也终将成为人类命运的螺旋。
妇是一座山。有的女人推到了山,成为了山。最终,山谷深深,风吹进去,没有半点回声。
罗璇坦然说:“兰姨,我已经拿到了公章。后面,我会重新招工,现在的财务我也会换掉。我都会换成自己人。”
兰姨打断她:“我看着你长大。”
罗璇沉默片刻:“兰姨,你必须走。”
“就因为我和你妈的关系?”
“对,就因为你们之间的关系。”罗璇说。
兰姨顿了顿。
“你甚至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帮你。”兰姨的语气里带着哽咽,“你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以为你对我多少有点感情。我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为什么你甚至不愿意给我个选择
?”
罗璇的眼泪流下来,滴在鲜红的裙子上。血溅在红裙子上,或许看不出来;眼泪落在红裙子上,立刻变成黑色的圆点,边缘毛茸茸的。
“兰姨。”罗璇哽咽,“感情是无用的。做事情,无关乎感情。”
“因为在别人眼中,你就是我妈的象征。”她说,“我没有办法。”
……
林招娣的电话打过来,罗璇没有接。
她只是打开短信栏,缓缓地输入一行字:
“妈妈,你不必假装原谅我,我也不想假装原谅你。”
她按下发送键。
墙上挂的电子表突然响起:“准点报时,北京时间,00点整。”
罗璇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此刻是2008年的10月10日,电子日历上滚动出“辛亥革命纪念日”的字样。
而距离宗先生来视察红星厂生产情况,只剩7天。
罗璇想起,几乎就在一百年前,也发生过一群普通人的斗争事件。那些普通人,其实和她现在差不多年纪。
一些人死去了。
一个朝代结束了。
一个绵延两千多年的古老制度覆灭了。
结束,然后重新开始。
覆灭,在废墟上建立新生。
罗璇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缓步走出。
偌大的车间黑漆漆的,没有光,没有人影。
她走出车间,站在院子里,看向整个红星厂。
员工宿舍也黑漆漆的,好似一片废墟。只有零星个窗户还亮着灯,犹如刚长出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