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莫愁前路无知己
建业城中,梁府内室,青釉覆莲座烛台前,一名中年女子低头凝眉不语。此女子气质温婉,服饰华贵,梳着元宝髻,对插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鬓下垂着珊瑚镂空花瓣额饰,正是梁衍正室夫人何氏,也是世家女子,嫁过来已有二十余载,育有两子一女,齐家有方,与梁衍相敬如宾,齐眉举案。
这日梁衍京城见过圣上谢恩,远道归来,带回了阿桃和阿樱,四抬大轿郑重其事进了府,又亲自托付给何氏:“此女与我患难相识,你务必好生照拂。告诉那几房姬妾,如有暗地里闲言碎语搬弄是非的,我会着袁守成调查清楚,一经查实,即刻撵出。护得她们母女周全,你亦不失诰命。”说完便握了握何氏的手:“我去书房,刚回来有很多事情要忙,今夜不必等我了。”
灯下何氏轻轻叹口气,暗道:“终究是老了。”半晌,起身去了阿桃房里,一同话起家常,逗弄阿樱。见阿樱生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也很是喜欢,唤贴身丫鬟取了自己嫁妆里的八宝金镶玉长命锁来,亲手给阿樱戴上。
梁衍去到书房,见袁守成已等候多时,便问起三年之事。
州里这三年也是暗流涌动。户部直接接管了财权,统计了人口,可三年下来入不敷出,早想甩掉这烂摊子,现在梁衍一回来,只怕是各项交接事务早就准备好了。军权方面兵部派了位侍郎过来,见军备严整,虽时有欠饷,却无虚报名额、冒支军饷等行为,又兵器、车马、钱粮等档案一应交接清楚,便只收回了兵符,留了一名郎中掌管钱粮武库,一名主事协理武选,各项大小事务还是让袁守成担着。这两项还好,人权和事权却基本乱了套了,这三年吏部任命的官员,没有梁衍把关考核敲打,除了正常科举考上来的人,多了许多举荐的甚至捐官的,乌烟瘴气。至于官署各级工坊,更是花样百出,各种捞钱名目不穷。
梁衍看着手里袁守成呈上来的县令及以上官员名册,十之七八都是没见过的名字,也是眉心微蹙,忽然看到一个名字,便问身侧的袁守成:“这兴平县令白芨,和建章城那白术,是否有关系?”
袁守成答道:“白芨正是白术的亲哥哥,您丁忧之后,有官员上本,言建章白家赈灾有功,就给白芨谋了个主簿之职,短短不到三年就升成了县令。”
梁衍摇了摇头,合上名册:“明日你安排知会州里所有知府,于三个月之内,来州牧府述职。再有清客相公愿意回来的,都请回来,到我书房核查这三年的账目。另全州发布求贤令,广召能人异士,不论出身,唯才是举。”
这时房门轻轻敲了三下,袁守成扶紧佩剑打开房门,却是姜望舒和符苓。两人施礼道:“听广信将军说梁大人想见我们?”
梁衍起身迎入二人:“正是。”
待二人落座,梁衍亲自沏上香茗:“我想请二位做我的贴身护卫。”
符苓奇道:“你知我和姜兄必会答应?”
梁衍点点头。
“却是为何?”
“因我知二位心怀苍生。”
符苓还要发问,姜望舒拍了拍他手:“且听梁大人说完。”
“圣上要我做他的孤臣,去对官商勾结、贪污腐败、土地兼并等沉疴顽疾下手,还利于民,延长国祚。”
符苓闻言一惊,往姜望舒看去,见他听得聚精会神,若有所思。
梁衍缓缓道:“你们可愿意?”
姜望舒浅饮了一口茶,和符苓相视一眼,点了点头:“我们愿意。”
是夜,梁府厢房,见符苓灯下眉头紧结,凝神思索,姜望舒拿龙泉剑剑柄戳了戳他背:“是不是在奇怪为什么圣上忽然信任起了梁衍,而梁衍为什么又会找我们给他保驾护航?”
符苓反手拨开剑柄,一拳锤上胸口:“看把你能的,已经想清楚了是吧,那就说吧。”
姜望舒哈哈一笑捉住拳头:“温柔一点嘛。”说着也俯身坐到桌前:“首先,梁衍有个用词很有意思,孤臣。”
符苓眼睛一亮:“是啊,孤臣原本是不受重用孤立无助的远臣,但圣上的孤臣,就很奇特了。”
“是的。想想我们决定带走梁衍那天,他交代袁守成做的几件事情。”姜望舒引导道。
“嗯,那天他收拾了私分税银田赋的县令,又从不肯交税的大户身上刮了层油,还惩罚了一批徇私枉法的基层官吏。有一说一,狠厉了些,不过有效。”
“对,这几样举措,说明梁衍为达目的,不惜挥刀自己的同僚、下属、官绅、富户,也就是说,第一梁衍没有刻意交结收买人心,圣上担心的从来不是官僚贪财,而是官僚为了贪财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与民争利,激发民变,或与外族勾连,断送江山。说不定,正是这个,保住了梁衍一条命。”
符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第二,梁衍回宫谢恩,圣上必定暗中试探,看此人是否有谋逆之心。据我观察这几年下来,梁衍心性大变,应该是取得了圣上信任。第三,梁衍在我们手上吃过亏,得知内情的人恐怕会有所疑虑,请我们给他做事,相当于宣告恩怨已经化解,危机已经解除,让身边的人不必畏手畏脚,能够放手大胆去做事。”姜望舒忽地眯起眼睛一笑:“这第四么,梁衍要对官、商、士、绅集团动手,必定凶险无比。他见识过我们的本事,也派袁守成暗访过清河乡的事情,觉得咱们俩正义感爆棚,遇事真敢上,所以呢,就盯上咱们了。哎,没法子,谁让咱们如花似玉,人见人爱呢。”
符苓嗤笑道:“你还真不害臊!”转念又道:“只是姜兄,你一向所爱朗月清风,逍遥自在,此行又甚是凶险,你确定没问题吗?”
姜望舒仍捉着符苓的手,看向眼睛:“有你同行。”
“好!”符苓亦伸手反握。
“我们先给梁府布下结界,把妖魔鬼怪拦在外面,明日再和袁守成商量一下布防之事。看要不要找张天师和九幽宫主通传一下。”
“事不宜迟。”
张天师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人道绷得越紧,天道摆回来力道也会越强,你们此举也可算是顺应天意,替天行道了。那就去吧!”
九幽宫主诧异之余,原是对世间之事颇为不以为然,后转念想到洛阳乃至自己北邙山这历代帝王将相埋骨之地,也曾因国弱被夷狄盘踞,故告知二人放手去做,若有机缘会暗中相助。
待二人回到梁府,却见魏刚带着几位门客正往书房走,符苓惊喜叫住:“魏刚,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刚见到二人也是欣喜万分,拱手施礼道:“恩公请到厢房休息,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