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干什么?”李主编的声音愈发的愤怒。
“你难道,真的是想要一个职位,连父母、连家一块都不要了?”李主编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子恒。
李子恒看着父亲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脸:“当然要,为什么不要呢?”
“在你的心目中,我就应该听你的安排,按照你说的去做!”
李子恒转过身,用手轻轻拂过沙盘。
他抓住一把沙子,感受着沙子,从指尖划过的感觉。
“不就是一个职位吗?我给你,明天我就辞职,退位让贤给你,行了吗?”李主编怒斥‘不争气的儿子’。
李主编气的浑身发抖,他咬着牙看着面前的儿子。
“职位?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应该在大学里教书!”李子恒愤怒拍着沙盘,沙盘中的沙砾飞起。
李诞看着震落的沙砾,委屈的将沙砾汇集到一起:“诺亚方舟塌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李主编神情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什么。
李主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将话,咽进肚子里。
他缓缓坐下,神情中似是悲伤,似是愤慨。
李子恒看着父亲落寞的眼睛,他踉踉跄跄的走回轮椅前坐了下来。
父子相继无言。
咨询师看着沉默不语的二人。
他先看向事情的‘主人公’:“子恒先生,您还想说些什么吗?”
李子恒转过头看着地上的沙子。
将头转了过去。
咨询室的石英钟发出细微的滴答声,李主编看着对面轮椅上的儿子,忽然发现他鬓角竟有了几根白发。
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哽住。
他这才意识到。
李子恒已经不是,三十年前那个抱着自己的手不撒手的小男孩。
此刻正用同样倔强的眼神与他对峙。
李子恒的手指猛地攥住轮椅扶手,人造皮革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至今锁在父亲书柜底层。
那年他跪在青砖地上,看母亲把抗抑郁药混在枇杷膏里哄他吞下。
“子恒父亲,您还记得他年幼时,曾有过心理疾病。”咨询师翻看着手中李子恒的病例。
“当时他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李主编突然拍案而起,紫砂壶在玻璃茶几上震出裂痕。
十岁的天才蜷缩在衣柜深处,用圆规在木板上刻满质数。
那些歪扭的数字是他抵御嘈杂世界的铠甲,却在父亲眼里成了离经叛道的证据。
“哈哈,您总说我有病。”李子恒忽然笑出声,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轮椅金属支架。
李子恒的语气一变:“可当年是谁逼我吞下那些让我手抖的药?是谁撕了我的物理笔记?”
咨询室的风扇发出嗡鸣,李诞蹲在沙盘前,正将沙堆砌的星系重新拼合。
【很快,把这个拼好,爸爸就不会伤心了。】
李诞在独自完成,只属于自己的大业。
男孩后颈有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李子恒发病时碰倒书架留下的。
此刻他正专注地将微型方舟模型放在星云中央,浑然不觉大人们的战争已进入白热化。
“看看你现在做的事情,你把家都炸了!”李主编扯开领带,露出脖颈间手术缝合的疤痕。
那场昏厥让他在急诊室住了十七天,而儿子始终不曾露面。
“当年要不是我送你去学新闻……”李主编用手指着李子恒。
“家属,咱们冷静一点。”咨询师见气氛更加紧张,连忙笑着打圆场。
“所以我就该活成您的复制品?”李子恒突然驱动轮椅撞向沙盘,金属支架与木架相碰发出巨响。
飞溅的蓝沙落在李诞睫毛上,男孩却固执地继续堆砌:“爸爸,这里少了一颗星。“
咨询师按住即将暴起的老人:“李老,您儿子的诊断书您其实早就看过对吗?首都协和医院那份病历“
李主编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如潮水涌来。
十六岁的李子恒蜷缩在报社资料室,面前堆着三十七版被退回的新闻稿。
少年用裁纸刀在手臂刻下自己的心愿,鲜血染红了泛黄的新闻纸。
——那正是他获得牡丹新闻奖的处女作。
“当年您用皮带抽断他两根肋骨时,可曾想过他为什么执着于完美?”咨询师将泛黄的病历推过桌面,“每个创伤都在加深他的强迫性代偿行为。”
暮色透过百叶窗斜切而入,将父子俩割裂在光影两侧。
李诞突然举起沾满蓝沙的手:“爷爷,爸爸的星星生病了。”
孩子天真的话语让两个男人同时颤抖。
李子恒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当年你说要做时代的记录者。“李主编的声音突然苍老,“可你看看现在“
“现在我是个连儿子都抱不稳的人。”李子恒的声音,怒吼着仿佛要将天捅个窟窿。
咨询室陷入死寂。
李主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少年李子恒跪在书房门口,怀里抱着被撕碎的文字手稿。
那时的愤怒如今化作利刃,正将血脉相连的两人割得鲜血淋漓。
“爷爷帮帮我。“李诞突然拉住老人的西装下摆。
在男孩澄澈的注视下,李主编颤抖着托起孙子的小手,将那颗树脂星星安放在星云顶端。
“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完美主义偏执。“咨询师调暗灯光,“还有狂躁症。”
钟美美的听诊器从口袋滑出,金属听头撞在地砖上发出清响。
李主编看着诊疗单上的英文诊断,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拒绝与人对视的早慧儿童。
——原来那些孤僻与执拗,不是清高,而是星辰坠落时留下的灼痕。
窗外暮色渐浓,李诞用蓝沙堆出星系。
李子恒慢慢蹲下,把微型书架放在星云中央。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儿子的小手时,手猛地一缩。
李诞害怕的看着李子恒,他感觉自己的父亲很陌生。
“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吧。”李子恒的声音,充满了冷漠。
他用自己的手推着轮椅的轮子,缓慢的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