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荣逗了会儿孩子,等许熠睡着后才把小东西放在沙发上。
经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闹腾,许熠早就困死了过去,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走了。”沈玉荣神情自若,一个眼神也没给楼上早就敞开缝隙的房间。
他走到门口,摁下键钮,自动门缓慢打开,许随手动把门关上了,脚步一挪堵在门口。
两人距离挨得极近,双眼冷冷看着对方,炸着噼里啪啦的电花,好像在无形对峙。
“怎么?”沈玉荣提起肩膀上的包,看向许随,“你要强留我?”
“沈烨在等你。”许随格外坚持,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在楼上,心情很不好。”
沈玉荣说:“我已经死了,他不应该见我。”
许随蹙眉:“你如果真死了,就不该来找许熠,也不该把他带走。”
不出现什么都好,沈玉荣一走两三年沈烨也没提起过,可偏偏因为许熠又扯上了理不清断不掉的关系。
明知道人就在楼下,却因为养父的冷视和抗拒见不了面,对沈烨来说是个莫大的心理刺激。
沈玉荣啼笑皆非:“我记得,你之前一遍遍提醒让我离他远点?”
许随冷静道:“哦,那我后悔了。”
“哎呦,许指挥官又后悔了?”沈玉荣笑呵呵地阴阳他,“就没见你从一而终过。”
许随不见羞耻,脸色淡定得一批,扭头看向沈玉荣的身后,打招呼:“老婆,你下楼了?”
沈玉荣的笑容一僵。
不是很想回头,沈玉荣在夺门而出和抱头鼠窜两个选项犹豫一下,最后妥协,看向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沈烨。
穿着军服正装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换睡衣,怀里抱着漆黑的帽子,黑色领口系得紧绷,衬得脖颈皮肤白得晃眼。
眼睛也跟深墨似的,里头凝着碎冰,仿佛落到人身上就要结一层霜,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玉荣。
沈玉荣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次见面平添沈烨平静生活的烦忧,一个死人实在没必要出现找存在感。
腰带上有警报按钮,摁下会有他早就安排好的保镖强行闯进来,他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安然无恙离开这栋房子……
沈烨把枪对准了沙发上的许熠。
沈玉荣:“……”
“射程足够,子弹也上膛了。”沈烨贴心地解释了一句。
“你发什么神经,跟小孩置气?”沈玉荣责怪道,“就算没有隔代亲,他也是你亲生儿子。”
许随走过去,把沙发上睡得正酣的许熠抱起来,在沈玉荣面前挥了挥:“这是人质。”
许熠落入冰凉坚硬的怀抱,感觉好像处在冰窟里,和平常温柔爱护的拥抱丝毫不一样。
他迷迷糊糊的睁眼,和许随那双冷清美丽的眼睛对上,名义上的亲生父亲正冷冰冰地瞧着他,好像在打量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他小嘴一瘪,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呜……啊啊……”
沈玉荣眉角突突地跳。
饶是他知道这对夫妻不靠谱,此刻还是发自内心生了疑问。
他疑惑地看向许随:“你把许熠造出来,是想在你的累累罪行上画最后一笔吗?”
许随不觉得自己有错:“担心什么,沈烨不会真开枪。”
“你真会把他摔地上。”沈玉荣对他的品性给予冷笑,上前接过哇哇大哭的许熠。
小孩瞬间埋进他的怀里,抽噎着止住哭声,脸上的泪水抹在他的衣服上。
“有事说事,吓孩子猪狗不如。”沈玉荣坐在沙发上,让那两人也一起坐下。
沈烨哼了一声,把枪摆到一旁,缓步下楼,一屁股坐在沈玉荣对面,还恶劣又很故意地踩了沈玉荣一脚。
许随坐在他的旁边,小心捏住沈烨的手腕。
沈玉荣抬起脚,瞥了眼上面黑黢黢的脚印,脸色微变:“小邋遢鬼,你进屋又不换鞋!”
“我可以嘱咐机器人多扫几遍地,佣人也不少,身为丈夫,我也经常收拾家务照顾沈烨。”
许随语气淡淡:“不像玉荣先生,养子不换鞋都要责备两句。”
沈玉荣说:“脑子有病就去治,你茶个什么劲儿?”
沈烨喊机器人送来两杯热饮,自己一杯,许随一杯,没给沈玉荣准备,他一饮而尽后,语气尽量维持平静:
“好几年没见面了,最近怎么样?”
“早就退休了,一直在休息。”沈玉荣细细打量过去。
比起当年的瘦削苍白,沈烨现在气色红润,体型壮硕,气洪如钟,脸都圆了一圈,可见这几年过的不错。
沈烨望着面前“少年”尚带青涩的脸,敛下眸底的复杂,点了点头:“挺好,你该歇歇了。”
沈玉荣端起许随面前的热饮,喝了一口,道:“这么想见我,最近有事?”
沈烨质问道:“没事还见不了了?”
“可以见啊。”沈玉荣说,“我很乐意和你见面,不过次数不能太多,容易影响……”
沈烨语气有点硬,脖子一扬:“影响什么?你以前怎么不顾忌自己会影响别人?”
许随冷不丁补刀:“可能是人老了,做事也瞻前顾后了吧。”
沈玉荣对向许随,语气平淡无波,如死水一般:“闭嘴,杂种。”
又看向沈烨,双眸狡黠地弯起,冲散刚才那泄出的一丝戾气,笑眯眯道:“那我错了,跟你道歉,消消气吧。”
这话就跟点燃炸药的小火苗似的,沈烨的怒气瞬间爆发,蓦地起身,指着沈玉荣鼻子骂:
“老不死的,你还知道错了?!”
沈玉荣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耐着脾气,好声好气:“行了,不跟你见面是我的错,可你这些年也没来找我,扯平了。”
沈烨冷脸:“我不找你是因为找了也没用,你之前走得那么潇洒,别不要脸到现在推卸责任!”
沈烨已经抛弃尊老那一套了,沈玉荣预感已经说什么都会被骂,干脆不说了,上手捂住许熠的小耳朵,避免小孩被暴躁的亲娘吓哭。
许熠倒是没哭,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冲沈玉荣发火的沈烨,抻着小胳膊打空气,不满地啊啊啊叫了起来。
沈烨更怒了:“你什么态度,认不认娘了,我是你亲生母亲!”
“啊啊啊……”
叫得更厉害了,好像要从气势上压过沈烨。
沈烨被这逆子气得半死。
“孩子刚回来你就发了两次火,哪有你这样做父母的。”沈玉荣抱紧了乱扑腾的许熠,轻啧一声。
“再过几年就四十了,心智还这么不成熟,许熠跟了你们是上辈子倒血霉。”
沈烨转而攻击他:“你没来我好好的,心情平和着呢!”
沈玉荣微笑应声:“哦。”
趁两人对峙的间隙,许随心平气和地开口:“留下来吃顿饭吧,等许熠睡着了你再走。”
许随不随地犯病,沈玉荣对他的态度就会好很多,扫了眼怀里的许熠,这小孩儿还在瞪沈烨,大眼睛睁得溜圆,整个气鼓鼓的。
沈玉荣被他逗笑了:“平常安静得跟个猫崽儿似的,动也不动,一气父母就精神了。”
沈烨:“……”还是个孽子!
“我决定在斯塔克比亚住两年,等许熠懂事了再离开这里。”沈玉荣叹了口气,“你也别因为我气来气去,对身体不好,以后能常见到我。”
沈烨脸色好看一瞬:“你住哪儿?”
“哪儿也行,我不缺住的地方,沈氏那些人还在眼巴巴等我回去。”
沈玉荣道:“行了,叫声叔吧,别闹别扭了。”
沈烨抱臂,靠在一旁一声不吭,许随冷然接话:“需要我叫吗?”
“你不用,我听了折寿。”沈玉荣毫不犹豫。
闹了几分钟别扭,沈烨整理好心情,认真叫了一句:“玉荣叔。”
“嗯。”沈玉荣笑着。
气氛在短短几秒内温暖如春,许熠见在场的三个大人不再对峙,也不气呼呼地和沈烨叫板了,乖乖缩进沈玉荣的怀里。
沈烨忍不住问:“你不管我这么久,这几十年的父子情分在你眼里算什么?”
沈玉荣道:“算你感情充沛,算我硬揽麻烦?”
沈烨:“……”
“好吧,开玩笑的。”沈玉荣笃定道,“最珍贵的矿石也没有我们之间的感情重要。”
“叔,我给你做顿饭。”
沈玉荣话锋一转:“事到如今,我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了。”
沈烨脸一黑。
“老畜生……”
偌大的空间被拌嘴和互怼填充,平常安静又冷寂的房子变得吵吵闹闹。
许随喝了口水,他静静看着沈烨,外人凶悍成熟的领袖幼稚地冲沈玉荣恼怒控诉。
情绪发泄出来就好,只要别像前几天那样闷闷不乐就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许随对沈烨情绪的关注程度超乎常人想象,是闷恼愠怒,还是愉悦暗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去做饭。”许随挽救了一下花容失色的沈玉荣,进厨房娴熟地系上围裙。
沈玉荣不用吃人造粪便,顿时舒了口气,他看向厨房里切菜备菜的许随,挑眉道:“平常都是他在家做饭?”
“他有时间了会下厨。有空我也会做,做一大锅出来,许随特别爱吃。”沈烨啧道,“谁跟你一样没品,每次我一下厨就跑。”
沈玉荣语气复杂:“怪我,我当初就该让你多上两节烹饪课。”
沈烨往他膝盖上踹了一脚,黑色裤子上多了一个灰色印痕。
简单吃完饭,气氛还算融洽,沈玉荣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要起身离开这里。
“这次真要离开了,我要回原先住的地方处理事情,等筹备好了再搬到斯塔克比亚长住。”
沈烨一顿:“你不是退休了吗?”
“论心理年龄,我确实该退休了。”沈玉荣说,“可我这具身体还年轻,总不能几十年什么也不做,未雨绸缪罢了。”
许随抬眼,看了他几秒,然后点头:“重头再来不容易,你对外的化名是什么,我可以托人帮衬着点。”
“名字不重要。”沈玉荣微笑道,“反正不是沈玉荣。”
许随还想再问,沈玉荣戳破他:“别想给我使绊子,我懒得处理你背地里整的麻烦。”
“我只是想帮帮忙,你怎么恶意揣测。”许随偏头看向沈烨,眨了下眼睛,“老婆,他冤枉我。”
沈烨沉默看了他一眼。
凭借他对许随的了解,这句冤枉可能并不是冤枉……
“记得把我之前记录的世家名单给我,我既然回来就不能干躺着,顺带处理几个得罪过我的世家。”
“当初投靠前皇室后来又转而投向沈氏的那几个家族,还有暗地里和前皇室有过合作的家族,我需要仔细筛查一遍。”
“另外,趁星际没乱起来,陪我去沈氏走一趟。”
沈玉荣对许随道:“都是曾经的合作者,我回斯塔克比亚要和他们说一声。”
许随答应了。
“我呢?”沈烨插话,“我要做什么?”
“你歇着,别碍我的事。”沈玉荣咳嗽两声,说,“吃好喝好睡好,比什么都重要。”
这跟年仅半岁只会吃喝拉撒的许熠有什么区别?
这个年纪还有长辈兜底是件幸事,沈烨也乐得不操心。
他看了眼沈玉荣现在年轻青涩的脸,还是没办法把这个年轻壳子和印象里老谋深算的老畜生扯上关系。
“给我半个月时间。”沈玉荣说,“半个月后,我再回来。”
看来背地里做的事不少,居然要这么久。许随点头:“记得把许熠带走。”
忙忙碌碌半个月后。
许随在途中接到了沈玉荣的消息。
“来接我。”
把人接到沈氏,许随率先下车,沈玉荣随便套上兜帽跟在他身后。
沈族长接到许随的消息,从沈氏内部赶回来,他瞧着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你怎么来了?”
“来送个人。”许随转身,露出身后矮小清瘦的年轻人。
对方戴着宽大的帽子,正隐藏在暗处打量他,看样子是个beta,从露出的皮肤状态来看,十分年轻。
“你是?”沈族长皱紧眉头,感觉略微熟悉,定眼一看又觉得陌生。
“族长贵人多忘事,几年不见就把我忘了。”
沈玉荣拉了下兜帽,瘦削贴骨的手指上,有一枚素净的戒指,似乎是某个早就消失的人“生前”常戴的。
沈族长脸色变了。
沈玉荣拉开兜帽,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那张寡淡无味的脸比印象中至少年轻几十岁,独属于劣质beta的平庸和丑陋,看起来没有一丝突眼的地方。
可嘴角微微扬起的眼熟弧度,还有温柔眼睛流转间的丝丝狡诡之感,都让沈族长背后一凉。
“你不是退隐了吗?!”沈族长问。
“我又回来了。”沈玉荣的兜帽下压,遮住那张让人不寒而栗的脸,他说,“自己一个人住太无聊,我回来陪你们说说话。”
沈族长很快镇定下来,让身后的人上前把门关上,又遣散周围几个忠诚但目前还不够资格听机密的小辈。
他刻着川字的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面前的沈玉荣,良久后叹了口气:“早该料到……你只要活着,就不会安分。”
“别开玩笑,什么安分不安分的,我哪有这个本事?”
沈玉荣笑着说,“我早就退休了,沈玉荣也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正在安享晚年的低贱平民。”
沈族长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对上许随含笑的眼睛,挥了挥手:“都过来,我们去内部会议室。”
半个小时后。
沈族长看着自己手上的世家名单,陷入微妙的沉思。
“你不是安享晚年吗?”
都安享晚年了,杀这么多人做什么?搞这么大动作,才安稳没两年的主星又要打得头破血流。
本来“死”得好好的,一回星际就又要乱,谁把他捞回斯塔克比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