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母亲
杨过神情几番变幻,终于开始缓缓开口。
“娘,你记得我四岁那年吗我生了一场病,你用衣服裹着我,背着连夜赶了几十里路去寻大夫,挨个的求人开门,又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我三天三夜,我才退了热,我还记得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熬肿了的眼睛。”
“我问你怎么了,你说是吃嘴馋吃了两颗桃,所以才发肿。”
秦南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却也依旧显得毫无表情。
杨康挥手,示意杨过继续。
“我五岁的时候和村头的二癞子打架,他仗着年纪大耍赖,我被打破了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撒泼,冲到二癞子家骂了一个时辰,二癞子的爹、娘辩你不过,说是要赔钱了事,你不答应,非要二癞子给我认错。”
“后来村里的其他孩子都不乐意同我玩,我却心中欢喜的很,娘选择照顾我的情绪,没有要二癞子家的钱,哪怕是天天吃糠咽菜我也开心。”
秦南琴继续面无表情,好似杨过说的这些,对她毫无触动。
杨过只能继续往下说,说的也都是一些发生在过去,他与母亲之间的一些比较有记忆点的‘小事’。
这些小事听起来大多有些酸楚,但杨过的脸上却渐渐的扑满了笑容。
那些苦涩的往事,旁人听来是辛酸,却是他怎么都回不去的过往。
“娘!还记得咱们种的那一株豆藤吗那一年,它可真能长豆角啊!每天我都能从上面摘满满的一把,等你回家,咱们就用水煮了,煮的烂烂的、透透的,汤水浓郁之后,盖在糙米饭上真的是很美味啊!”
说着说着,杨过还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或许美味的并不是简单的水煮豆角盖饭,而是那些年与母亲一起相互依偎,相互依存的时光。
秦南琴看着好像还是没有反应,杨康却心中波澜渐起。
对于杨过与秦南琴的关系,他一直是看法很矛盾,甚至也下意识的否认秦南琴。
但听着这些过往,杨康甚至可以感同身受到,一个没有多大能力,更不会什么武功的捕蛇女,要将一个孩子抚育长大有多不容易。
不错,此刻就连杨康都下意识的认为,杨过的母亲是秦南琴。
因为他了解穆念慈,以穆念慈的本事,即便过的再落魄,也远不至于如此。
要知道,当年杨铁心带着穆念慈游历诸省,借着比武招亲的幌子寻找包惜弱和杨康,一路走到中都,可都没有玩砸了,就足以说明穆念慈的武功很是不差,她也是年少时得到洪七公指教的,与那些江湖顶级高手相比固然算不得什么,但是放在江湖上,论一个二流绰绰有余。
一个二流高手,哪怕是隐姓埋名,凭借着身体素质上的过硬,也不至于把生活过的这般落魄。
杨过此刻显然已经完全的投入了进来,他已经忘记了述说这些往事的初衷。
眼前的秦南琴,也与他认同的母亲穆念慈发生了重叠。
一个人在彻底的离开母亲之后,又要走多远、走多久,才能找回母亲的怀抱
一个人究竟要取得多大的成就,才能告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楚
杨过记忆里的母亲,并不是秦南琴,但是那种温暖与温度,他哪怕是百死都想再经历一回。
渐渐的杨过的灵魂飘向了秦南琴,伸手将她拥抱。
当他抱住秦南琴的那一刻,下意识的又喊了一声:“娘!”
这声娘,不再敷衍,不再抱有目的,不再是虚与委蛇。
就像是幼子刚刚学会喊‘娘’的第一声,就像是孩童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后的那一声,就像是长期游历在外,终于归乡的游子,打开家门后喊的那一声。
多少人背井离乡,家中已空无一人,却依旧要在过年的时候返回老家,打开老屋的门,对着屋子里喊上这么一声
秦南琴抬起来了头,遮住眼眸的头发安静的向两旁垂落,脸上的戾气、怨气全都在此刻消散一空。
只剩下一声慈爱的回应:“哎!”
熟悉的回应声,让杨过身体一震,他用力的想要将秦南琴抱的更紧,但秦南琴的身影却在化作点点无形的流光消散。
在自我存在与保护孩子之间,她毫无保留的选择了自我的消散。
如果她的继续存在,是以伤害杨过为代价,那么她会最先自我否定。
“娘!”
“娘!”
杨过伸手,想要抓住这些只有他能看见的流光。
但灵魂的指尖从流光中穿过,没有半点真实的触感,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起初以为是噩梦,但这又何尝不是美梦
“不!不要!”“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说这些!”
“我错了!我错了!”
“娘!你带我一起走!”杨过发疯似的抓着,但他能够抓住的只有此刻冰冷的月光。
秦南琴彻底的消散了,仿佛她从未有来过这个世间。
关于她的一切,都在渐渐的模糊。
杨过记忆里母亲的样子,在两张面孔之中徘徊了一阵后,又回归了最初原本的模样。
嗡!
原本回落到杨过怀里的小玉剑发光,将杨过的魂体重新拉回他的肉身。
此时危机已解,恐惧不生,浩荡的真气在杨过的身体里流淌,将他有些僵硬的躯壳快速的回暖。
一滴滴眼泪顺着杨过的脸颊流淌,但突然之间他好像有些忘了,他为什么要哭。
好像是好像是他做了一场比较长的梦。
有一个身影,曾跟在他的身后,一直默默的注视着他。
但是谁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是觉得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冷,而在此之前,夜里的风好像从未冷过。
“我我这是怎么了”杨过茫然的抬头,看向一旁的杨康。
他还记得杨康,知道是杨康把他从一个邪恶的老鬼婆手中救了下来。
杨康也有些疑惑不解,他的心中还有惆怅未尽,但因为什么,他也记不得了!
“大约,是有什么经过我们的生命,而我们却不小心忘了吧!”杨康低声呢喃道。
悬挂在天上,全程见证一切的丘处机,躲在云层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灵魂与玉虚钟挂钩,所以那股希夷之鬼自散时生成的消磨存在之力,没有影响到他。
他也大概成为了这个世间,唯一还真正记得有过秦南琴这么一号希夷之鬼的人。
“看来是我看错了!”
“她虽然意识混乱,只有部分的本能,但爱子之心从未断绝。”
“若非她有意配合,我先前第一次遇到她时,便不可能将她封印。”
“或许,她也只是想借我的手,拔掉身上的刺,好靠近杨过,与他亲近一段时间。”
丘处机唏嘘的摇了摇头,此事无解。
身为希夷之鬼,秦南琴的存在本能,驱使她做出一些疯狂而又不理智的举动。
而作为母亲,她更下意识的痛恨自己对杨过所做的一切。
最终她选择了自我消散,让杨过得以解脱。
或者说,这其实一开始就是她的选择,到了最后,她其实只想听杨过真心的喊一声‘娘’。
有这一声,她这一生,似乎便足够了。
伸手握了握月光,丘处机躺在云朵上,仰望着熠熠生辉的星光,不禁想起了那个经久不衰的‘谎言’。
很多人都说,离开的人会化作星辰,在遥远的天空守护与窥望着他们所爱过的人。
但那遥远的星辰啊!
它们实际上都是一颗颗璀璨夺目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