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这一天终于到了,这一日,天气格外的好,虽然空气中还带着冬日的寒气,可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舒服,暖洋洋的,就像当利和诸邑此刻脸上的笑脸。
倚华两只手各牵着阳石公主和刘据,站在椒房殿殿外为卫子夫她们送别,卫子夫笑着跟阳石和刘据挥手告别,然后抬眼看向倚华,神色严肃认真,倚华明白卫子夫眼中的深意,郑重的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会照顾好公主和皇子。
对于倚华,卫子夫自是放心,可自己和皇上都不在宫中,难保有些人不会趁此惦记上阳石和据儿,但随行之事已成定局,当利和诸邑也需要自己看护,如今只能祈求此次出行,平安无事了。
卫子夫她们出了椒房殿,来到未央宫殿前,只见数辆马车已在殿前等候,此次随行的宫人们也都恭恭敬敬的站立在马车两侧,马车不远处,一群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闲聊,似乎对这次出行很是期待。
见卫子夫来了,众人忙散开行礼拜见,卫子夫这才注意到,原来平阳公主和王夫人她们都已经到了。待众人平身后,卫子夫来到平阳公主面前:“公主何时到的,怎么不先去我殿里坐坐,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等着,小心别染了风寒。”
平阳公主笑了笑:“无碍,我也才刚到不久,没去你那也是因为”
平阳公主的话还没说完,未央宫的殿门打开了,只见刘彻从殿内走出,而他身后跟着的竟是曹襄和霍去病二人。
卫子夫心中一惊,赶紧侧脸看向身旁的当利,果然见当利正深深地注视着曹襄,眼中是化不开的爱慕与忧伤,察觉到卫子夫的目光,当利连忙低下头,双手紧张的交握在一起,诸邑感觉到了当利的不对劲,轻轻拉了一下当利的衣袖,很是担忧道:“大皇姐,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当利轻摇着头低声说道:“诸邑放心,姐姐没事。”当利借着和诸邑说话的机会,侧转过身,背对着曹襄的方向。
卫子夫在心中低叹,为了不让平阳公主察觉出异样,她恢复神情笑着道:“襄儿此次也随我们一起出行吗?”
平阳公主点点头无奈道:“是的,皇上昨晚突然命人去我府上传话,让我今日带着襄儿一起进宫,随皇上一同出行。”
这下卫子夫心中更加沉重了,不仅是诸邑,连曹襄都要一起出行,是碰巧,还是有意为之,又或者是有心之人故意提出的,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就目前的局面,对卫子夫而言都是非常的不利。
就在卫子夫眉头紧锁深思之际,刘彻已来到了卫子夫的面前,见卫子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刘彻不禁担忧道:“皇后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不舒服吗?”
卫子夫从沉思中惊醒,她猛一抬头,直接撞进了刘彻的眼眸,那里有着刘彻未来及掩饰的情深意切,卫子夫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凝神细望时,那里已平静如水了。
卫子夫不禁在心中自嘲,看来自己真的年纪大了,竟然还会在皇上的眼中看见对自己的情意,当真是老眼昏花了。
卫子夫平下心来,刚准备开口,王夫人的声音突然从刘彻身后响起:“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吗,那可怎么办呀,这么冷的天,一路上又要舟车劳顿的,皇后娘娘会不会承受不住啊,万一再耽误了行程”
王夫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周围一片寂静,在场的人都默默低下了头,谁都知道,王夫人现在正值盛宠,能随皇上出行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若皇后娘娘因身体不适不与皇上一同出行,这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月,只怕到时候皇上对王夫人的宠爱,更是无人能及啊。
卫子夫看了一眼故作担忧,可是眼中全是得意之色的王婉筠,微敛双眸,随后直视着王婉筠,神情庄重道:“本宫无碍,王夫人无需多虑,倒是王夫人身子骨柔弱娇贵,这寒冬腊月的,可别在路上病着了。”
王婉筠没想到卫子夫会当众驳自己的面子,一时语塞,反倒是刘彻,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此刻眼前的卫子夫,才是他记忆中那个鲜活灵动,骄傲的卫子夫。
不知是谁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王婉筠回过神来,顿时骚红了脸,她轻咬着嘴唇,脑子里飞速组织语言,试图给自己扳回一局,可是刘彻没给她机会,只听刘彻声音低沉道:“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婉筠,你和朕同乘一车吧。”
王婉筠大喜过望,不仅是因为能和皇上同坐一辆马车,更是因为这是皇上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是不是意味着,皇上的心已经在她这了!
思及此,王婉筠面带娇羞,低头浅笑道:“诺”
对此,卫子夫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平阳公主确有些不忿了:“皇上,这于礼不合吧,毕竟皇后也在,于礼应当是帝后共乘一辆,以王夫人的品级怕是越界了吧?”
“皇姐,朕知道你和皇后关系好,所以特意让你们坐一辆车,一路上可以聊聊天解解闷,免得长途跋涉,过于无聊。”说完,刘彻揽过王婉筠,径直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王婉筠伏在刘彻怀里,得意的笑着朝卫子夫挑眉,卫子夫不屑的撇过眼去,转过身对着平阳公主安抚道:“没事的公主,皇上说的对,我俩共坐一辆马车,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平阳公主虽然对王夫人不喜,可也知道如今刘彻与卫子夫之间的关系不复从前,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卫子夫身后的曹襄嘱咐道:“襄儿,你最大,一路上照顾好公主们,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母亲放心,儿子明白。”曹襄恭恭敬敬的回复道。
卫子夫这才注意到,曹襄和霍去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她顿时有些疑惑:“襄儿和病儿是和公主们共乘吗?”
“是的,皇上昨晚也是突发奇想让襄儿和去病两个孩子跟着的,可是马车早早就备好了,临时再添一辆也是麻烦,反正几个孩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坐一起一路上也算是有个伴。”平阳公主笑着,丝毫没察觉到卫子夫的反常,“好了我们也赶快上车吧,要准备出发了。”
见此卫子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对当利叮嘱道:“当利,路上照顾好妹妹,记住你跟我说过的话。”
当利自是知道母后指的是什么,乖顺的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很快便来到灞桥,朝着甘泉前进,阳光正好,卫子夫和平阳公主一路上赏赏风景聊聊天,很是惬意。待车队行至行宫处,众人便下车休整,行宫的环境和食物自然比不上宫中,但卫子夫本就是平民出身,这些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卫子夫本来还担心,两位公主从小在宫里长大,娇生惯养的,会不适应这一路上的辛苦与颠簸,好在公主们都很懂事,除了刚开始在行宫的时候吃住不是很习惯,但宫外的生活远比宫内要丰富多彩,所以她们很快便将以往的生活抛诸脑后,享受当下的快乐。
终于,车队行至了甘泉宫,因时辰尚早,刘彻便决定让众人先在宫内好好休息一下,过两日再于台室祭祀祈福。
在马车上坐了那么久,卫子夫想四处走走舒展下筋骨,顺便欣赏一下甘泉宫的景致,便让江雀带着公主们去她们的宫殿休息,自己则和平阳公主相携,在宫内闲庭漫步。
卫子夫是第一次来到甘泉宫,她本以为,此处应该与她们一路上经过的行宫一样,简单质朴,可没想到的是,这里竟不比长安皇宫的规模小,各类宫室,生活起居物什,玩耍娱乐,应有尽有。
“没想到离开了皇宫,又来到了一个皇宫。”卫子夫不禁感叹道。
“子夫你说什么?”平阳公主光顾着舒展着劳累一路的筋骨,没听清卫子夫说了什么。
卫子夫轻轻摇头:“没什么,公主是第一次来甘泉宫吗?”
“当然不是!”说到这,平阳公主似乎被勾起了愉快的回忆,语气都变得十分轻快,“小的时候,我和皇上经常会随父皇来这里避暑,不知为什么,这里的瓜果就是比长安的香甜,白天我和皇上经常溜出宫去河边捉鱼玩,到了晚上我们就坐在台阶上看星星,你知道吗,这里的星星可多可亮了!”
“不过我成亲后,便再也没来过这里了,虽然当年发生了那件事,但皇上一登基便对这里进行了修葺,这才有了如今这个模样。”说到这,平阳公主脸上露出了惋惜之色,卫子夫自是知道公主说的是先皇重病时甘泉宫被烧之事,也知道她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因为无论如何修葺,这里都不是当初记忆中的模样了。
卫子夫环视着眼前的景致,楼阁高耸,树木丛生,腊梅盛开,小桥流水穿梭于各个宫室之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比起长安的庄重肃穆,这里确实是令人倍感轻松愉悦。
卫子夫不禁幻想着公主方才所说的场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那个时候的皇上,一定很快乐吧。
“子夫,子夫”平阳公主的轻唤让卫子夫从幻想中醒来,她一脸茫然的看着平阳公主,见她这幅呆愣的模样,平阳公主不禁失笑,“看来,离开了皇宫,子夫也卸下了身上的担子,这幅失神的模样一点都不像皇后。”
闻言卫子夫这才意识到,似乎自己自从来到甘泉宫之后,确实放松了许多,就像就像那久违了的自由的感觉。
自由
这两个字出现在卫子夫的脑海里,一刹那间,卫子夫的眼眶湿润了,她赶紧仰起头,装作看天,不让那不该出现的泪水流出来。
好在这个时候江雀来了,说是午膳已经准备好,皇上传她们去用膳。
“我儿时的时候最喜欢吃这边的御厨做的清蒸鱼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尝到,子夫,我们快去吧!”
卫子夫点点头,在转身之际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与平阳公主一起朝着大殿走去。
殿内,刘彻已坐在上座,王夫人则坐在刘彻旁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当利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眼看了眼上座的王夫人,不屑的撇撇嘴,借用手中的筷子戳着面前的饭菜,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一旁的诸邑乖巧的坐着,眨巴着眼睛不明白皇姐为何突然不高兴了,对面的曹襄看着当利的表情,心下了然,宠溺的低头浅笑,只有霍去病无聊的望着外面发呆,只想赶紧结束用膳离开这里。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进殿后,除了皇上所有人都站起身作揖行礼,卫子夫抬眼看了眼站在皇上身边的王婉筠,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向自己的桌案,平阳公主虽然不满但也不好干涉,只能默默的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整个用膳的过程都十分的安静,每个人都在静静地吃着面前的食物,皇上不说话,旁人自然更是不敢言语,就在众人以为午膳会就这样在这场寂静中结束时,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场寂静:“皇后入殿时,为何会眼角泛红?”
这句话成功将众人的视线全都转到了卫子夫的脸上,卫子夫不禁抬手抚上眼角,那里还微微有些湿润,没想到皇上竟然注意到了?卫子夫转头望去,只见刘彻仍在自顾自的用膳,仿佛刚才那句只是他无意说的一句闲话。
“许是方才在外头被风吹的。”卫子夫淡淡的回复道,以此来压住心中那一点点涟漪。
刘彻很是平淡的“哦”了一声,卫子夫不明所以的看了刘彻一眼,见他似乎不准备再继续说下去,便也继续用膳,在场的人见此,也都只能感到奇怪的对视一眼,然后默默用膳,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刘彻一旁的王婉筠,此刻看向卫子夫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恨,只有她知道,从卫子夫进来的那一刻,皇上的视线就从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她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丝的情绪变动,都在牵动着刘彻的心。这一路上,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与她情浓意蜜,可事实是,皇上甚至都没怎么正眼看过自己,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故意做给卫子夫看的。
王婉筠紧紧握住手中的碗筷,那力度,好似要把它们捏碎。
看来,自己的计划要尽快实施了!
想到这,王婉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冷眼看向周身都围绕着与世无争,清冷气息的卫子夫,心中暗暗冷语道:“卫子夫,我倒要看看,你这幅平静的面容能维持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