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月华稀疏。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江涣躺在榻沿,将每一次呼吸都放得缓而轻,生怕惊扰到身侧的人。
他本就晕眩的头脑如今已经彻底和清醒没了关系,不然他怎么会荒唐地就着夫人的话,不知羞地躺在了这里。
这张床的确宽大,她睡在内侧靠墙处,两人隔了两尺有余。
可不知是这夜太静,还是他心不宁,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就好像贴在他耳边游弋,灵活地钻进脑海里,将他的理智搅得七零八散。
脊背僵硬地紧绷着,他死死闭着眼睛,明明是早就习惯了沾枕即眠的人,此时却是没有星点睡意。
一阵窸窣轻响,她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嘤咛。
那轻而短的声音转瞬便消散在沉沉的夜里,江涣倏然睁眼,彻底放弃了今晚能安睡的妄想痴心。
他盯着头顶上的床帐,刻意学着她的节奏呼吸,怦然乱蹦的心脏在这一声声的悠长里缓慢平定,他虚虚抬起手,想在空气中描摹勾勒什么,又自嘲着放弃。
转身看看吧,他想,她已睡得这样熟,想来也不会被惊醒,更不会知晓他会这样贪婪无礼地盯着她看。
不会有人知道。
又一声短促的梦呓响起,万一是她压到了伤口怎么办,他故意忽略那声音中没有掺杂一点痛苦的事实,轻轻抬转身体,让自己面向对这一切都浑然无觉的夫人。
她睡得实在香甜。
头发倾散在枕边,寝衣也因翻身而领口略微松散,一条腿不安分地从锦被边缘探出,胡乱地压在被子上面。
夜比之前更加难捱。
江涣压住叹气的冲动,将胸中的憋闷轻缓地送了出去。
他该转回身去,至少应该闭上眼,可他却不舍得将视线从她的睡颜上挪开。
他甚至不知足的往里挪了半寸,盯着她鼻梁上那颗隐秘的小痣,心尖随着她的眼睫轻颤。
江涣再一次抬起手,在空中怔怔停了片刻,终究还是小心翼翼试探着伸向她,慢慢拾起一缕发丝。
茉莉头油的香气丝丝缕缕往鼻息里钻,他用指尖轻轻摩挲,要放下时又改了主意,缓缓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上去。
他闭上眼,感受着铺天盖地的茉莉气息将自己包裹。
就当读过的那些圣贤书都进了狗肚子里罢,他颓然自叹。
苏羡醒来时,江涣并不在屋里。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窗外亮堂堂一片,是睡了个将骨头都变懒的好觉。
竹影听到她的声音进屋助她梳洗,脸蛋红扑扑的,唇角还噙着笑,心情看起来比窗外的太阳还亮堂几分。
“怎么今日看起来这么高兴?”苏羡轻轻捏了捏她颊上的肉问。
竹影弯着眼睛摇摇头,气息还有点喘:“只是方才正和补丁在院子里跑着玩儿。”
霜藜提着药箱来为她换药,临走时在竹影脑袋上揉了两把,揉得一些碎发在女孩头上调皮地翘起。
苏羡笑着看竹影假装生气地把发顶抚平,揶揄道:“你们只是昨晚同桌吃了一顿饭,关系就变得这样好了?”
“才没有。”竹影看向霜藜走远的背影,笑容里带点羞赧,“是霜藜姐姐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的样子……她还蛮有趣的。”
“怎么个有趣法?”
竹影歪头回想着,给苏羡讲起昨晚在饭桌上霜藜讲的笑话,一边讲一边乐,没被笑话逗乐的苏羡跟着她的笑声也不自觉笑出声来。
“我觉得昨天那个说书人讲的故事也很有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霜藜姐姐几个好像都不大喜欢。”
“都不喜欢?”
苏羡好奇起来,若说一两人不喜还可以说是个人喜好,所有人都一样的态度……难道这些人都知道这故事背后的含义?
可他们毕竟是靖国人,宁国生乱对他们来说绝对算不上坏事,他们又是为何……
“他们听完那个故事可说了些什么?”
“其实没说什么,我也只是看他们皱着眉头猜的。”
竹影想了想补充道,“霜藜姐姐自己一个人嘀咕了两句,好像是什么‘那将军要真是这种人这里早该易主了’,周遭太乱我没大听清。”
苏羡表现得像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谈,让这个话题蜻蜓点水般掠了过去。
她放竹影继续去院中玩乐,自己则在院中找了个不太晒又恰好能见点太阳的地方坐下,看着竹影和补丁用不知哪里寻来的一根木棍拔河。
春日里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而不燥,舒服得让人不自觉就眯起了眼。
苏羡微仰着头合上眼,感受着阳光隔着薄薄的眼睑晕成一片暖雾般的红色。思绪也跟着这池流光慢悠悠的晃,晃成江涣昨晚在灯下涨红的面容。
一个人怎么能因为看见两床被子就羞窘成那样?
笑意从唇边攀爬到眼角,昨夜一看到他的表情,心里那点不多的猜疑就消散了大半,剩下那丁点也被他认真到絮叨的解释彻底冲淡。
不知怎的,他还未开口,她便下意识地信了三分。
想想也是,一个人说谎总是会有所图谋,可她身上,没什么值得他费心算计的地方。
反倒是他,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愈发让她确信,他的真实身份恐怕十分不简单。
什么人能孤身前往异国他乡,暗中却有一大批精明能干的手下?还不想着安分做个白身,非要往那官场里闯?说要离开就能变出这样一队浩荡的阵仗,身份过所在他口中也像随手可摘的平常玩意儿。
她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但无论在哪儿,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资源总是大把握在少数的几个人手里。
他就是那部分少数人。
非富即贵?或既富且贵。
这种人身上总会有很多秘密,想必真实身份也可算作其一,她和他约定了不刺探,就绝对不去主动探问,即便是基本能猜出个所以。
其实他是谁又何妨呢?
她抬手放在被晒得有些发烫的额头上想,无论他姓张还是姓李,又名潮或是名浪,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恰好遇见了这么一个人而已。
至于更多的……她把手往下移了移,贴在了发热的脸上。
她只是恰好又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即便当时不知道同住一屋的安排是意外,她的气恼也只是来自愚弄感,而不是为了要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