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故人

江涣没有向后看,只是温柔地垂下头看着身旁的人,抬手为她将一缕松散的发丝别到耳后:“原来夫人也注意到了。搜索: 一路小说 本文免费阅读”

“看起来不像是特意跟着我们的。”苏羡感受到他的指尖在耳边滑过,放轻了呼吸,刻意忽略掉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悄声继续道。

两个人脚步不曾停歇,一直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就像是一对出来闲逛的寻常夫妻。

“大约是在和我们做同样的事。”江涣补充着她的下半句。

身后几人与他们擦身而过,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前面的转角处。

天空中,大片的团云一点点遮住太阳。

苏羡和江涣回程路上看到衙门口的告示栏前陆续围起了看热闹的人群。

有识字的站在榜前大声念着,后面的人推推搡搡往前凑,苏羡站在人群边缘,从这如同一锅煮沸的粥米嘀咕声里拼凑出了众人嘴里的新闻——

大将军何澜勾结外敌意图颠覆社稷,罪证确凿,依律处斩。母女妻妾没为官奴,其弟何泽及侄何维兴流三千里,资产田宅尽数抄没入官。

“他娘的,说什么常胜将军,原来是个‘常送将军’!”

“这也太巧了,和那个话本对上了……”

“什么狗屁巧合,我看到像是诬……呜,狗日的戳老子干什么?”

“小点声!你脖子上顶着的东西不想要了?”

议论声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苏羡微微挑眉看去,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男人瞪着自己身边的同伴,看身形倒像是不久前两次遇到的几人。

男人的肤色是风吹日晒出的赤铜色,鬓发间隐约可见几根深浅不一的银丝,两道眉毛像是炭笔画上去的,又粗又浓,只是从左额角到眉间有一道两三寸长的刀疤,添了几分凶煞气。

他的同伴们将皱着眉的男人往人群外推,依稀可听见他们喊他“赵大哥”,求他赶紧闭嘴。

苏羡看见男人的侧脸时,就显得有些怔愣。直到男人和几个同伴的身影在视野里越缩越小,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夫人可是觉得那几人有问题?”

苏羡轻笑着摇头,垂下的眼帘让笑容多了些落寞:“只是认错了……他同我一位故人长得有几分像。”

二人回到住处时,半边天幕都烧起了红霞。

前一日把他们迎进宅院的男子上前来寻江涣,苏羡正准备识趣地走远些,手却被江涣抓着不放。

“这是云隐,以后你有事要办随时可以找他。”

苏羡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云隐显然也有一瞬怔愣,但很快就向她行礼:“但凭夫人差遣。”

“善和坊那边查得如何?”

江涣没再多说什么,向云隐发问。

正在纳闷江涣昨晚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想通了什么东西的苏羡听到熟悉的问题,赶忙暂停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也看向云隐。

“那片是纺织作坊,以织出来的缎子色泽绚丽如云出名。最近半月以来一直昼夜不息,大约一周前开始限制行人通过。此外,这几日夜半时会有人往里运送火油。”

苏羡听完,看向云隐的眼神顿时多了惊艳和赞叹。

侦查效率这么高,属实是个人才。

江涣瞥见她的眼神,眉头暗自皱了起来。

“夫人对此事怎么看?”

打发走汇报完的云隐,江涣就见苏羡正托腮冥思苦想着。

“不知道,又是织布又是火油,总不能是为了把洛津烧了吧?”

苏羡随口说完,在桌上胡乱写写画画的手指一顿:“听说这里有个破庙出现过祥瑞,那个地方你们查过吗?”

见江涣闻所未闻的模样,苏羡把来时竹影讲的那个故事给他说了一遍。

“那个话本不用说,肯定是林鹤堂为了造势编排的。”苏羡分析,“他然选了洛津这个有历史渊源的地方,我总觉得他的手段不止于此,可能是要借洛津这段故事做文章。”

她说完,就发现江涣静静地笑着看她。他的脸有一半落在阴影里,眸色看起来多了些神秘的幽深。

苏羡先是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为了在他的脸上逡巡。

她像是用眼神代替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面容。

从那似是水墨泼成的山水般的眉眼开始一点点向下,顺着高挺的鼻梁缓缓下滑,落到他那蕴着朝霞的淡粉唇瓣上。

江涣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白皙的皮肤下透出一层薄红。

苏羡正要笑他率先败下阵来,就见他将视线投向门外:“什么事?”

风翎站在门口,瞪着眼睛结结巴巴:“药……夫人的药熬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进门把药放到桌前,快速瞥了二人一眼,就像脸红也会传染般,三个人脸上都飞起点红晕来。

托盘“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风翎蹲下身时一个趔趄,抓了两次才把托盘抓进手里,忙躬身往外走,却又差点撞到门框。

没走几步,风翎遇到了正要进屋的竹影,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你再出去玩会儿。”

“为什么?”竹影满脸困惑。

风翎想到方才看到的两人越凑越近的画面,清清喉咙带着竹影往外走:“你是小孩儿不懂,别乱问。”

在屋内听到风翎和竹影对话的二人,一个装作若无其事的端起碗借着喝药的动作挡住脸,另一个则低头在手边的纸包中翻找着蜜饯。

喝完药,苏羡被苦得皱起脸,伸手去接江涣递来的蜜饯,两人的视线又一次对上,看着彼此还未消散的尴尬,轻笑出声。

“你很会照顾人嘛。”苏羡含着蜜饯道。

江涣弯着唇角看她腮帮子鼓鼓的:“我和竹影年纪差不多大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照料病人。”

“是你的亲人吗?”

“嗯,先是我的祖父,后来是父亲。”他唇边的弧度浅了些,语气平淡。

苏羡叹道:“那你这么体贴,他们一定很欣慰。”

江涣的动作一顿,笑容里少见的有几分嘲讽:“曾经我也这样以为。”

他的视线落到左下角,像是陷入了回忆。

那时他被叫去侍疾,其实只是坐在床边读书。端水喂药一类的琐事,自然有宫人在旁照料。

他看到祖父意识昏昏沉沉,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到后来几乎连药都喂不进去。

他读到“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时,看见曾威风凛凛坐在马背上的祖父如今在被子下的身体好像比喂药的侍女都瘦小,突然就读不下去。

于是他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缓慢又小心地将药液一勺勺顺着祖父的唇边喂进去,一遍遍擦去淌在他花白胡须上的药剂,祈求着他听到过的所有神明。

神明好像听到了他的祈祷,祖父突然醒了过来,面色也红润了许多,甚至能撑着身子坐起来,生气地一把打翻了他端着的药碗。

“他们不喜欢我做这些。”沉默了片刻的江涣突然道,“他们说这些是下人做的事,我该记着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