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之庭，潘地曼尼南。

    高耸的大殿内。

    纯白色的恶魔终于回来了，但此刻的她仿佛睡着了，静静地坐在王座上。

    一大团暗红色的不定形雾气，在台阶下逡巡着不敢接近。

    他们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一心所求的，曾经拥有着无上荣光的女爵殿下。

    芙罗拉的脸上、身上处处都是狰狞的、触目惊心的裂纹，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尊破碎的瓷娃娃。

    这里的一切皆由灵质构成，那些毁坏严重的裂纹，意味着女爵殿下的灵魂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究竟是什么，能将女爵殿下重伤成这样？

    同在阶下的赛特脸色很差。

    他没想到放任芙罗拉在人间混迹，留在秦尚远那里，最后竟然会是这种结局。

    赛特是在灰海边境和潘地曼尼南的交界处把芙罗拉捡到的。

    那时候她已经极度虚弱了，只说了让她回去，之后就再没有说话。

    她的灵魂像是被高位格的存在还不留情地痛击过一样。

    得亏是掌控着生命的花之恶魔，否则换作别的恶魔，这样恶劣的状况早就死了。

    赛特越想越气，差一点就要下去找秦尚远算账。

    但最后还是芙罗拉止住了他。

    「别去找他……是我自愿的……」芙罗拉气若游丝。

    「你对他的爱，就换来这个结果！」赛特低吼，「若不是因为寒星小姐……当初就该杀了他！」

    「……」芙罗拉没有说话，红瞳如同飘摇的烛火。

    「他现在不缺人爱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赛特气得牙关紧咬，「那种人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你！」

    「……」芙罗拉喘了几口气，「那样最好……」

    「你是真傻啊你！奥丝塔拉你要我怎么说才好！」赛特扶住额头。

    「你是恶魔！是一度可以掌握虚伪、超越虚伪的恶魔！怎么能为了一个孤魂走到这步田地！你本应该享有无上的荣光！」

    「呵呵……你小子，这么快就忘了……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坐上潘地曼尼南公爵的位置了么？」芙罗拉破碎的脸庞微微侧过。

    满目萧然地注视早已在两次冲击中毁于一旦的潘地曼尼南。

    赛特魔瞳微颤。

    「你当初费尽心力，爬上这个位置……」赛特喃喃，「就是为了他？」

    「如果不是他……谁会记得我这个寂寂无名的魔灵呢？恐怕，早就死在了摩洛克的烈火当中了吧？」

    「可是……」

    「没有可是，赛特。」

    芙罗拉淡淡地笑。

    「为了他，我无怨无悔。」

    她缓缓从王座之上起身，散发的威压虽然破碎虚弱，但也足以让那些未定形的暗红吓得退散。

    她抬起手，破败的藤蔓从大殿的每个角落生长出来，稳固了这座大殿和地面，在沉没时产生的裂纹。

    「人间这几千年的时光很幸福……」

    芙罗拉红瞳晦暗，平静低声，自言自语。

    一幕幕泛黄的记忆从她的眼前掠过。

    跨越了千年的时光。

    「现在……该担起一位公爵的责任了啊。」

    灰海边境。

    深度3。

    「嘿嘿，好多、好多好多人……」

    牛头阿傍站在办事处门口，横瞪着两只牛眼睛。

    正痴傻地数着面前绵延无尽直到黄浦江上的漆黑魂雾。

    端着面盆出来的马面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转头准备回去重开。

    深度18。

    正在废弃帝宫翻找文件的蒙哲和范无咎，忽然听到了大殿深处传来的一声沉闷巨响。

    轰——

    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启动的声音。

    回荡在大殿之中。

    范无咎诧异地抬头。

    代表轮回的轮回匾，已经彻底重修。

    高挂在穹顶之上。

    「轮回……竟然修复了？」范无咎眯起那双傲然的丹凤眼，「不可思议。」

    他下意识想到了那位姓秦的恩公。

    但他与转轮王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太久，不知道浅层的办事处那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怎么修复的？」转轮王蒙哲问，「小秦又来了？」

    「其实要重新修复轮回，只需要引导灵魂源源不断地回到这里就行。就像是干涸太久的水车，若想要再启动，就必须有水流动经过……」

    范无咎低声喃喃。

    「恩公一来，轮回重铸已是定局，但如此快的速度……想必这次的水流一定很猛。」

    冰海之下。

    人世神国。

    大地被简单地一分为二。

    砂子、海洋。

    中间只有一道涨退无常的海水作为简单的分界线。

    沙地和海洋各自朝两边延伸，仿佛无垠无界。

    灰白色的太阳孤独照耀在天际。

    从这颗太阳射出的光芒没有热度，每一缕都极致地冰冷。

    如同死尸一般。

    哀死古阳。

    古称「克图格亚」。

    这头域外魔的尸身，在第一次冲击中死亡，随着同类降临地球，之后又被挂在了人世神国的天空当中。

    一望无际的沙滩尽头，矗立着一座极高的塔。

    塔身多层加垒，呈现通体的黑金色。

    在华夏的古代小说中，这座塔的全称叫做「三十三天黄金舍利子七宝玲珑塔。」

    这当然是人类出于满足自身情趣、附和审美潮流所给出的命名。

    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这座塔状物真正的名字叫做什么。

    安帕抬头仰望这座高得仿佛直达天际的黑金宝塔，随后收回目光，走到被某种灵质锁链死死封锁的塔门前。

    第无数次，他尝试着伸手，却被其上燎出的烈火所拒绝了。

    宝塔沉默地矗立着，像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呢？」安帕低声说。

    「整片灰海已经被边境占领了，此后白银之庭和黄金之国，都会一阶一阶地坠入灰海，你们这些所谓神祇的抵抗，根本就毫无意义。」

    「白粉脸儿，等小爷出来了——」

    塔里传来了懒洋洋的声音。

    听起来，是一位桀骜的少年。

    「第一个砍你的头。」

    安帕惨白的脸上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这句话，你说了一千多年了。」

    「哦？不错，会数数了？」少年调侃道。

    「学人学得很快啊，白粉脸儿，大张旗鼓地来这里，路西法大概被你给杀了吧？」少年笑笑，「要我说，你们这些域外魔真是……」

    「说再多也没意义的，」安帕依旧淡淡地笑着，「哪吒。」

    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神弃之夜后，他被封印在人世神国的这座塔中。

    至今已千年有余。

    「你尝试过从外部引动水核质，但是失败了？」

    哪吒的声音里传来一股狡黠的气质。

    似乎他早就猜到了安帕会这样做。

    「这次，你也是来要我告诉你水核质的所在吧？」

    安帕静静地听着。

    「当然可以，」哪吒缓缓说，「你所找的水核质就在这片海底下，跟你本尊所处的封印，几乎就在同一处。」

    「但这是那个丹士所缔结的结界，即使你将人世神国据为己有，也无法触碰祂所造的世界。」

    「时间问题而已。」安帕缓缓说，「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那也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死？」哪吒冷笑，「小爷我最不怕的，就是死。」

    「不过这座塔，既封印了我，也将域外魔那种恶心的东西隔绝在外。」哪吒继续说，「你也很头疼吧？在暗骂路西法当初为什么要搬来这座塔？」

    「小爷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要是他不这么做，你和他，都会被我斩杀在那片冰海里。」

    「......」

    「我的神识化身有了反应，」哪吒淡淡地说，「另外两枚颅骨靠近的波动我也感受到了，路西法想引导他进入人世神国，从而让三枚颅骨聚合？

    白粉脸儿，你竟然敢用这个作为陷阱，就不怕路西法真的实现他的目的？」

    安帕木然地沉默，像是在思索。

    随后，他的脸上泛起一阵诡异的微笑：「怕，当然怕......但这片海域之中封存的时间颅骨，只是部分，对么？」

    「......」

    「一千多年的老对手，」安帕说，「三太子，就别想着再从我这里套话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就猜到了，封存在这里的颅骨，只有一半。即使另两枚靠近，也不会真的聚合。」

    一千多年来，他和哪吒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少对话。

    要么是他诱惑哪吒的心神，要么是哪吒不断地试探他的计划已经走到了何种地步。

    「现在你可以猜猜......」安帕反守为攻，「你猜，剩下半枚的下落，我知不知道在哪？」

    沉默。

    「啧。」终是哪吒叹了口气。

    「域外魔真是种可怕的怪东西，当初给你们全都杀光才好。」

    「呵呵，哀古死阳永不坠落。」

    安帕轻笑着，双眼平静地转身离去。

    冰冷僵硬如同尸体般的死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无垠的沙滩上。

    「祝你晚安，好梦……哪吒先生。」

    他离去之后，宝塔周围贫瘠的沙地上，绽放出了朵朵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