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四奎的宅子买在了北城,二进院儿。
前院有一排倒坐房,大门正对着影壁,左侧跨进垂花拱门,就是院子的全貌。
谈不上豪华大气,可京城的四合院就是这样,爱的人是真爱,不爱的人觉着还不如村里的自建宅。
京城东西南北城,素来有东城富,西城贵,北城穷,南城贱的说法。
《天咫偶闻》一书中:“京师有谚云:‘东富西贵’,盖贵人多住西城,而仓库皆在东城。”
这是清代以前四四方方老京城的真实描写,城西有一天桥,正是平民娱乐的地方,三教九流、五星八作,卖艺杂耍皆汇聚于此。
至于城北,则是鼓楼一带,当时大多数穷苦百姓多居住在这个地方,所以落了个穷的名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钱度觉着这个说法放现在完全不可行了,穷富贵贱不能看地方,得看人。
常四奎暖房这天,没有请太多的生意人过来,毕竟暖房这事儿要喊也得喊关系近的人。
王超奇和林一达在沙发上坐着,看到钱度进门,起身笑道:
“虽然四奎没说,不过我们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也会过来。”
“空着手来的?”
钱度错了个身位,笑道:“喏,我对象手里拿着呢,你当我是吃白食的?”
暖房礼也不是别的,就是东北运过来的鱼,还有一些蔬菜。
甭看现在是冬季,可东北好歹也是黑土地有‘北大仓’的名头,茄子青椒这玩意儿现在还能看见在地窖里保存新鲜的。
都是老伙计了,送其他的俗气,还不如来点反季节的蔬菜。
韩子童和安妮并排走在一起,埋怨道:“你说你出来接什么,怀着孕呢,这天寒地冻的太危险了。”
“我巴不得出来呢,天天在屋里待着太无聊了,你下午陪我去逛街好不好。”
“可以是可以,不过得让你老公先同意,”韩子童当然不能直接答应,冬天的街道太滑,万一出个好歹谁负责的起。
钱度站在门口听着,笑道:“我替四奎准了,今儿下午让高锋开车负责接送你们,这肚子还没大呢,整天在家里待着不叫事。”
“是这个理儿,这才几个月,我对象怀孕那阵肚子老大了还天天往学校跑,那都是小孩儿啊,一下课来回疯跑,给我担惊受怕的。”
林一达在一旁,继续道:“肚子再大一大最好还是减少外出,毕竟现在天气不怎么好,等孩子生出来还有百天的月子坐,有的是时间在家里待着,现在趁着能出去还是得多出去走走。”
“四奎呢?听见没,一达可是过来人,这经验靠谱!”王超奇侃了句。
俩人是通过林一达认识,在酒吧老见面才相熟的,毕竟常四奎的工作就是接待天南海北过来谈生意的人,时常请他们去酒吧消遣。
中午吃炒菜也没意思,天寒地冻的还是一顿铜火锅来的舒服。
常四奎搬着铜锅,应道:“成,不过可得小心点,我是真不放心,这要出个意外,呸呸呸...”
话止一半,不吉利的话最好还是别说出口,不过这要真出个什么意外,他爹娘那关就过不了。
院子不大不小,东西厢房加正厅耳房卧室,既然是暖房,几人还是跟着常四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其它的都还好说,钱度看着客厅里那套弹簧沙发一阵不得劲儿,周围都是木质桌椅柜台,这沙发多少有些违和了。
背着手,道:“回头我送你一套红木的,这玩意儿没什么意思。”
“度子你岁数是年轻,可思想还是太落后了,跟不上潮流,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种西式的弹簧沙发,不光坐着舒服,还有面儿,没人待见那种硌屁股的木椅子了。”
钱度不屑道:“潮流?我那一个桌子腿都能买几套这种沙发的。”
王超奇在一旁笑道:“不好使了,现在大多数年轻人谁还知道紫檀这玩意儿,你跟他比珍贵程度,人家还说你思想落后呢。”
对上这种愣头,的确会很无力,不过一切交给时间去检验。
老物件终归是老物件,能抗能打,时间越久沉淀的越有味道,价格也只会增不会减。
现在的年轻人西化越来越严重,认为老外的东西什么都是好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什么都差人一截儿。
总有一天会发现,沙发的价格还是那个价格,弹簧沙发会成为烂大街的家庭用品,甚至会渐渐退出历史舞台,而他这些红木家具,是他们后代想得都得不到的。
老爷们儿都没有抽烟,毕竟安妮怀着孕,只能抓一把瓜子腰果什么的,嘴里不落闲。
几个人伸手帮忙,烧炭,切羊肉毛肚,洗洗菜什么的。
铜锅里的清汤加几块葱段姜片,好养生,家里有枸杞的也可以放点枸杞,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再加,等清汤咕嘟咕嘟的开始翻滚,热气顺着气流缓缓上升。
一群人围坐在四周,热聊,下筷,偶尔还会为了几筷子羊肉抢一抢,热闹的紧。
下午高锋开车送韩子童和安妮去王府井逛街,几个老爷们儿在屋里喝了一下午。
天空阴霾,渐渐飘起了雪花。
直至傍晚,钱度才晃晃悠的回了家里。
“不是给你钱了么,怎么啥也没买?”
韩子童给他烧水泡茶,白了一眼:“你给了两百块钱呢,我总不能全花了吧,再说我又不缺东西,倒是给安妮买了一件风衣。”
逛街逛街,又不是非得买才叫逛街,俩人逛了一下午,大多还是看,并没有下手掏钱买。
韩子童看着他:“你就是大手大脚惯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从今天开始限制你的消费,烟也别抽什么中华荷花了,对身体不健康还死贵,两天一包大前门...吃饭可以去酒楼,车...”
“...一天给你五块钱生活费,其它的我给锁柜子里!”
钱度欲哭无泪,五块钱?这够干什么的。
不过看着这丫头认真的模样,这种有个人管着的感觉,真的很幸福。
借着酒劲儿,他又想到了前世在大学谈的对象,那时候天真的以为,俩人真的能走到最后步入婚姻的殿堂,长相厮守一直到老。
为了这个目标,他留在了那座城市,四处碰壁,但依旧努力赚钱,为的不就是那个曾经管着他的人,给她一个家。
钱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去,上前环抱住她。
韩子童察觉到他的动作,嘟囔道:“少来这套,你说什么也不好使,必须治一治你这大手大脚的毛病。”
钱度同意的相当痛快,结果第二天酒醒起床后,直接后悔了。
锻炼洗漱完,拿着五块钱出门,包子油条一通买,最后打包了两份豆腐脑,钱直接见底了。
“咱能再涨涨不,一天二十怎么样?”
“二十?”韩子童眼睛瞪着,“一天生活费二十块钱,两天就是四十,你这两天的生活费都赶上别人一个月的工资了,不行不行。”
钱度苦笑,“可赚钱不就是用来花,用来提升生活品质的,咱又不缺这点钱。”
“现在不缺,你能保证以后一直不缺?钱度同志,这不是缺不缺钱的问题,而是生活态度问题,我希望你能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
好一个上纲上线,饭后,钱度趁她不注意去抽屉取钱的时候,发现原先的抽屉里空荡荡的,翻了好几个依旧如此。
他直接麻了,这还没结婚呢,以后结了婚还了得?
昨晚断断续续的又下了一晚上的雪,
拎着扫帚去门外扫雪,对上隔壁李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也没后续了。
李兆丰略微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这小子有些不对劲啊,平常都是招呼一打,话还没说几句呢,烟就递过来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钱小子,老头子我嘴淡的很,有烟没?”
钱度唰唰的扫着雪,头也没抬道:“我也没余粮了,还指望您老给根儿抽抽呢。”
“少扯犊子,你这么大一老板,能没烟抽?”
钱度进屋拿出仅剩的半盒中华,早知道昨天就少散几根了。
“还有七根,抽一根少一根,喏,分您老一根。”
李兆丰接过,诧异道:“生意赔了?”
嗒~
“好着呢,日进斗金。”
“那你小子装什么穷。”
钱度仰天长叹,叼着烟哐哐扫雪,李兆丰看他那样儿,乐道:“我儿媳妇上个星期给我们老李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年后满月,你小子别溜号,到时候记得过来帮忙。”
怎么什么事都赶在年后了,看着这老头儿炫耀的眼神,钱度顺着一顿祝福。
李泉听着声音,出门邀请进家里坐坐,临了回家的时候,钱度切走了一条华子,乐的直哼小调。
在家靠自己,出门靠朋友,自己现在好像的确用不到什么花钱的地方。
算着日子给老丈人家送年货,标准上韩子童建议少一点,意思到了就行。
钱度语重心长的表示少不得啊,这还没结婚,没把人家闺女拐走呢,标准就降了,等结了婚回娘家,还不得腿伸茶几上,让老丈人捶腿?
韩子童拗不过不他,只能大猪头,半扇猪,烟酒糖果一顿拿。
丈母娘也没亏待他这个准女婿,满满当当准备了一桌子菜,吃饭的当口,韩豪栋也跑了过来。
跟俩人喝了一瓶茅子,坐到下午近三点,钱度才起身离开。
韩豪栋也跟着出门,上车走了一段路,这小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钱度,那个,我有点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
“借钱?”
“你怎么知道,”韩豪栋一愣。
“你妹那大嘴巴哪是个能藏住事的,你技术员干的好好的,辞什么职啊?”
韩豪栋想了想,道:“现在好多厂不是在裁员,就是职工主动辞职下海经商,而且胆子大点的,都买车票去南方发展了。”
“钱度,我虽然不大可能被裁,可我不愿意一辈子在那个厂里赚那点死工资,我连三十岁都没,可那工作一眼能望到头,我也想拼一拼让自己的人生精彩一些。”
这想法就很年轻人,老一辈人是绝对不会放弃稳当工作,还是国家养着的铁饭碗,去求什么精彩人生的。
这无异于,自毁前程。
钱度看着他:“你创业打算干什么,总不能是做餐饮卖服装吧?”
韩豪栋语出惊人道:“当然不是,怎么也得和我的专业相关,我打算造车!”
“造车?!”钱度跟见了鬼一样的看着他。
“这可比开饭店卖衣服难多了,你打算借多少钱?”
韩豪栋顿了顿,他知道钱度不缺钱,可不知道自己说多少合适,好半天才道:“...最少二十万,多多益善。”
钱度扶额,有点难搞啊,他听见造车这俩字后,还以为会借几百万的金额。
“二十万你就敢造车?这能造出来吗?”
韩豪栋很认真的看着他:“是造车,不是流水线那种生产,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出钱,我还找了几个朋友,都是相关专业毕业的人,有两个在科学院,还有两个在机械所工作,我们打算一起创业,一起打造国产品牌的汽车之光。”
这特娘的,后世车企都不敢这么说吧。
钱度还真被他的话唬住了,这又是科学院,又是机械所的,可他上哪儿认识的这些人。
唠了半天,钱度还是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顺半道停车,给放在了路边。
“峰哥,你觉着靠谱不?”
高锋一脸茫然,让他劈个砖,玩个枪,哪怕三十米速射都行,可造车什么的听都听不懂啊。
钱度叹了口气,他没想到韩豪栋玩的这么大,敢挑这个赛道。
如果真靠谱,有戏,那些合伙人真是什么科学院,机械所的,而且还有一份可行的计划书,钱度不介意出钱投资。
别说二十万,百万起步也不是不行。
他最怕的就是,这些人只是脑子一热,只想着创业,其它的什么也不看。
造车最大的两个难题就是,技术瓶颈和资金需求。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发动机技术,国内的汽车发动机技术和国外现在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别说大排量了,中端乃至低端水平的现在都有相当大的差距。
这还只是一个发动机,什么变速箱,底盘技术,那个是轻而易举就能弄出来的。
还有造车项目的资金需求,周期性大,需要的零部件都是成千上万计数的,一投就是个无底洞。
钱度在想,要不要悄悄告诉韩豪婧,让她回去透露给父母,从源头扼制他这个想法。
这还不如开饭店,卖衣服呢,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可踏实啊。
钱度被韩豪栋说的,有一刹那还真想为国内汽车生产献一份力,可这玩意儿难的不是一星半点。
改、开后,国内的汽车工业水平虽然开始快速发展,不断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如泸上大众那样和外企合资。
可要完全依靠自己,闭门造车,那是决然不可能的,弄个三轮车出来倒不是不行。
钱度摇了摇头,他的确不太想投,主要是韩豪栋给他的感觉有点不靠谱。
......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服装公司举行年度总结大会,同时张贴获得第一期职工楼房的员工名单。
自打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厂房最近这段时间,消息传的满天飞,七成的人都没心思放在工作上了。
当初第一批第二批,乃至获得过优秀职工奖的老职工,这段时间脑子里想着‘楼房’这两个字,都快魔怔了。
大会前一天已经布置好了会场场地,当天上午一大早停工停产,有节目的按顺序排演,剩下的全是梗着脖子,等着名单公布。
“这都九点十分了,怎么还不张贴啊,到底是不是今天公布?”
“昨天吃饭我亲自问的,李副厂长亲口说的,就是今天上午公布。”
“老刘,你急什么,你一个后进厂的,又不是优秀职工,怎么轮也轮不上你啊。”
老刘两手插着袖子,撇嘴道:“我看看热闹不行啊,下一期准有我。”
“下一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建呢...”
外面一撮撮人聚堆儿议论着,办公室里,钱度王超奇,和工业、部上面的领导所有人老早就到场了,先讨论了讨论分厂厂房建在哪儿的问题。
会议结束,林一达看了看手表,笑道:“老李,时间差不多了,把两张表贴出去。”
两张表,一张是今年的先进个人,优秀职工,另一张则是大家心心念念的职工楼房名单。
李振河亲自拎着卷起来的大红纸下了楼。
“出来了出来了,名单出来了!”
不知道哪个眼睛尖的喊了一声,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宣传栏的职工直接炸锅了。
大几百号人,林一达他们自然不可能在总结大会上一个个念名字,只好张贴出去,让他们自己看。
有名字相同的,怕引起误会,还在后面加了括号,标明了具体在那个车间工作。
李振河被人挤着,‘架’到了宣传栏旁边,后面跟着的面糊好半天才传过来。
摊开,扶好,四个角刷一层。
李振河扭过身子笑道:“名单就在这里,大家感兴趣的,自己看吧。”
“副厂长,第二个就是您的名儿,您给我们念念呗。”
“对啊副厂长,您给我们...”
李振河和高兴旺自然在名单上,后面来的洪策和全兆全虽然也是副厂长的职位,不过毕竟进厂的时间晚,给了名额绝对会落闲话。
李振河高兴旺的名字出现在上面,也没多少人感到意外,相反没洪策两人,让不少人对这份名单信服了些。
甚至还有私底下打赌的,赌两人会不会因为职位原因获得名额,赢了的正拉着输了不认账的人要赌资。
李振河抬手压着声音,指着一个人道:“几百号人呢,我那喊的过来,那个刘福嗓门儿最大,你过来念!”
刘福听着相当兴奋,虽然分房没他什么事,可副厂长喊自己,这绝对是表现的大好机会,麻溜挤上前,开始乐呵呵的念名字。
不远处会场上的严莉,她正带着三十个姐妹练习大合唱《我的祖国》,虽然也很想过去看看,可自己压根就挤不过去。
还是一个二十来岁小姑娘跑过来,兴奋道:“莉姐莉姐,那个分房名单上有你的名字,还有芳姐和红姐的!”
“真的?你没有看错?”
“肯定没看错,我看了好多遍呢,莉姐你的名字就在第六行第一个,特别容易看见。”
严莉脸上一喜,像是往嘴里倒了一罐蜂蜜,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住。
排练是不可能排了,她自己有心排,可其他人现在哪还有这心思,都是逢人就打听,一起傻乐呵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凡评过优秀职工和先进个人的,绝对在榜单上,其次就是按资历和工作效率。
钱度在办公室的窗户上,隔着绿萝看下去。
单位里分房有自己的份儿,这种幸福上辈子他不敢想,现在也只能想一想了。
林一达在一旁也看着底下的热闹场景,感叹道:“还是你提议的好,别说京城了,现在放眼全国哪有私企给职工建职工楼房分房的,咱这是独一份。”
事实的确如此,分房这种事,一直以来都是国营大厂才会干的,他们还没听说过有私企干过。
去吴军明家吃饭的时候,钱度还得了一顿夸赞,说没有被钱迷了心窍,知道财富不能只让一个人或者少数人赚进兜里。
私企做到他们这个份上,现在在京城绝对是上了内参,挂了号的。
林一达先是每年排着给各大高校捐体育场地,又是职工薪酬和福利待遇年年提升,让其他厂子的职工好一阵羡慕。
钱度又一个劲儿的搞捐助,现在又要建学校,成立助学基金。
老实说,没点其他想法是不可能的,这也变相穿上了一层‘防弹衣’。
大有一种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意思,稳健的一塌糊涂。
钱度背着手,老神在在道:“谁说只有国企才能这么干的,咱们不光干,还要干到最好,给所有企业做一个标杆!”
林一达边听边看着他的身影,只能心里高喊一声‘还是你牛比’,如果不是钱度带着,换他自己,是绝对做不出这些事情来的。
每件事刚开始,他也觉着不可思议,好端端的花这‘冤枉钱’干嘛。
可事实一件一件告诉他,听钱老六的准没错,他们服装公司不光在本地站稳了脚跟,而且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还成为了服装行业的领头羊。
甚至企业名牌打到了外省,上面也在帮着做宣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