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她说自己一文不值

    何况,未必就是找她。

    或者一开始是大郎在找她,将她的事说给每一个可能知道她消息的人听,企图打探到她一点消息。

    可后来慢慢的听说的人多了,某一天有个书生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他为了养家糊口,也许为了别的,将之揉杂成一个故事,就有了她听的《典妻》。

    因为,这真是另一个故事。

    故事引人入胜,让人潸然泪下。

    她看了都为之心疼。

    但她的故事就平淡多了。

    是再常见不过的每日都会发生的事,没有戏曲里那么跌宕起伏,也没有那么多苦难。

    那些年。

    她是许家新娶进家门的大儿媳妇。

    她家和许家,一个住村东头,一个住村西头。

    ‘许’在村里子是大姓。

    她看过大郎掏鸟窝。

    大郎笑过她土妮子。

    这样的两家成亲,自然是长辈先同意。

    她父母觉得许大郎能干,她公婆觉得她贤惠能持家。

    是不存在公婆对她不好的。

    再说,公婆怎么会对她不好,捧着她也不为过。

    因为大郎和公公虽然能干。

    但许家要供许二郎读书,那是多少银子扔出去,都看不出银子在哪的无底洞。

    大郎赚的银子大部分都用来供小叔子读书。

    所以公婆心里愧疚,因此对她更为照顾。

    她成婚前就知道小叔子读书,自然不会抱怨。

    成婚不到两个月,又有了身孕,公婆更没有理由苛责她,反而隔三差五给她煮鸡蛋吃。

    大郎更是对她……

    憨妇不想回忆大郎。

    何况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

    本就没多少家私,公婆和善,都是劲往一处使的奔日子。

    小叔子聪敏好学,小姑子活泼可爱,她又被明媒正娶,就是最好的日子。

    而且戏文里,许家公婆是瞒着大郎将许大妇典出去一年为别人家生子。

    她也不是。

    她是自我典卖,心甘情愿,她典卖自己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

    那一年是她最不愿多想的一年。

    如果,如果那天小姑子没有替自己给大郎送午饭,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她家大郎有把子力气,身体壮,在码头帮工。

    那日,刚满月不久的孩子闹腾得厉害,小姑子见她腾不出手,装了饭去给大郎送去。

    可偏巧,那日码头前街两伙人在打斗,小妹被波及其中。

    大郎赶到的时候,小妹被捆了手脚,因为想逃跑,膝盖重重挨了一下子。

    回来后,药钱就成了家里最大的问题。

    许家全部积蓄拿出来。

    二郎也从私塾回来了。

    小妹的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表面的伤养了一段时间虽然好些了。

    可想让小妹的腿能走路,有几味药十分昂贵,不是他们拿的出来的,单一味虎骨就听着昂贵,更不要提那些她听都没有听说过是什么的药材。

    小妹哭着说不治了。

    她说不能耽误二哥上学堂,她的小侄子年龄也还小。

    她还说,她瘸着也能嫁出去,村里的傻姑娘都能嫁出去,没道理她嫁不出去,等她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媳妇,吃别人家的,给别人家干活,到时候再让别人家给她治。

    她当时是笑着说的。

    听到的人也笑着回: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做。到时候他们家不给你治,两个兄长就打上门去。

    可憨妇感觉得出来,大郎可能是要打河渠征工的主意了。

    因为死的人多,每年河工征工,会先给一部分工钱。

    二郎也参与其中。

    大郎怕她不高兴,也怕她觉得小妹是累赘,将家里的所有积蓄都给了她。

    她感觉得出来,他先到手的银子也会给她和孩子,还会跟她保证一定回来,让她不要责怪小妹。

    她怎么会责怪小妹。

    可谁也没料到,婆母先动了。

    典妻这种事,很常见。十里八乡,做过这些事的人家很多。

    婆母是想自卖为奴的,可买了她身契的人,直接将她典了出去。

    公公听说后,带着银子去那家要人。

    买的人家,跪在公公面前说就想要个孩子,他们家没有盼头了,就想要个孩子,白纸黑字,给命都不给人。

    告到哪里,都要不回人的。

    打死对方,对方也认,但就是不给人。

    所以公公婆婆没有想过卖她,她生了许家大孙子,又一心操持家计,在公婆眼里,她是许家的一切,怎么会想到典她。

    大郎也不会同意。

    他那个人是有些……

    憨妇几乎瞬间收起想到他的画面。

    后来,大郎、二郎走了,一部分银子留在她这里家用,另一部分银子给小妹治腿。

    憨妇知道,公公偶然会走上十里地给婆婆送吃的。

    公公做工更卖力了,除了做工,他还挖山货。

    小妹的腿能下地走路的时候,儿子一周岁正是好玩的时候。

    公爹从一道很缓斜坡上摔下来,昏迷不醒。

    银子如流水般出去,公爹的手指才能动一下。

    所以,她是自典。

    她将孩子和公爹交给小妹照顾,自典一年。

    偏偏时运不济,那年闹了洪灾。

    她跟着那家人逃了出来。

    那家人在她生下孩子后,不愿意多养一张嘴,偷偷将她典当……

    从那时起,她就不是她了。

    是可以任意典当的物件,是从这家到那家的货物。

    她跑过,有时候被抓回去;有时候是她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被别有用心的人遇到,不要钱的带回去,再卖出去。

    她还见过那些漂亮的小姑娘,被精挑细选出来,卖到那种地方去。

    也见过那些看似讨喜的小姑娘、有手艺的婆子被卖到大户人家去。

    而她这样长相的妇人,进不了那些人的单子,就是遇上了,像看牲口一样看看她,摇摇头,就随意将她典卖。

    五年前她被卖到百山郡。

    穷乡僻壤,颗粒不收,她猛然意识到,当她连生孩子的价值都没有的时候。

    她才是真的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