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远，孟斧返回洞内。他先在轮回的骷髅前站了一会，又默念了几遍生死经，最后盘膝坐在那道刀痕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生死经是轮回坐化前写的，而刀痕却是他合道之初留下的，相较而言，自然是后者更容易参悟些。
静心凝神，万虑皆空。一炷香后他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再次望向那条刀痕。
他不思不想，只静静的看着。虽然已历三百多年，沧桑久远，但那刀锋的切口处，却依然清晰平整，毫无崩裂痕迹，可见当时那一刀速度之快，气势之盛。
可看了很久很久，刀痕依然还是刀痕，他并未感悟出什么。渐渐的天色渐暗，洞内愈来愈黑，直到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
一片寂静中，一缕晨曦，照了进来，天又渐渐亮了。
孟斧仍坐在原地，动也未动，双目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日出日落，昼夜交替，转眼过去了五天，五天来他不吃不喝，纹丝不动，仿若变成了雕塑。身似浮云，心如柳絮，气若游丝，不知不觉他渐入空境。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中已无昼夜之分，亦不知身在何处，恍恍惚惚，他似是魂魄出窍，穿过那道刀痕，飘飘荡荡，来到了一片混沌之中。
茫然四顾，两道身影从远处缓缓浮现，虽然很模糊，却是那般熟悉，那般亲切，可不等他走去又消失不见，他莫名有些难过，却不知该往哪里去。又一道身影飘来，不知是谁，他刚走两步，又没了踪影。
“孟斧哥哥……”
悠悠荡荡，一声呢喃，若有若无从身后传来。他胸口一热，急忙转头望去，却只看见一道纤细的背影，袅袅婷婷，长发飘飘。
他急忙拔足追去，半空中却蓦然飞来一箭，射在胸口，他忍着剧痛，继续追去，可每走一步，便有一箭飞来，射在胸口上，他越走越慢，万箭穿心，终于倒在地上。撕裂的剧痛蔓延全身，天地间一片血色，他用尽全力在地上挣扎，拼命的喊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又不知过了多久……
“嘿嘿……”
“哈哈……”
“呵呵……”
“原来是你，还我命来！”
“别杀我！别杀我！”
“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
刹那间，无数道身影蜂拥而至，无数的声音纷至沓来，有男有女，有哭有笑，吵吵嚷嚷，此起彼伏。
他奋力爬起，尚未站稳，忽然狂风大作，天旋地转，将他和这片混沌尽数吹散，泯灭于无形。
浑浑噩噩，不知过去多久，似有一声叹息，将他惊醒，天昏地暗，一片虚无。
“我是谁？”他懵懵懂懂，轻声自问。
“你是你，你也不再是你。”虚无中，一道飘渺的声音缓缓传来。
“这是哪里？”他愈发迷茫。
“这是你来的地方，也是你去的地方。”那声音忽远忽近，有时像在耳边，有时又离得很远。
“我死了吗？”他犹如梦呓，喃喃自语。
“你死了，又活着。”
“我死了，又活着？我死了，又活着？”
他缓缓抬起头来，声音飘渺不断在耳边响起。
“生亦死，死亦生，生生死死。真亦幻，幻亦真，虚虚实实。来即去，去即来，来来去去。大梦一场何时醒？天地轮回尽在心……”
声音愈来愈响，愈发清晰，震耳欲聋。他心神激荡，情不自禁站起身来，拔刀在手，猛地向前劈出，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天倾地覆，虚无破碎。
蓦然，孟斧睁开了双眸。吾心洞内一片清明，此刻正当午时，他目光如电，死死盯着洞壁上那条刀痕，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半晌他目中神光渐去，忽又想起混沌中，那些身影皆是已经死去的人，都曾和他有着莫大的关联。
“我也死过了吗？”
低语声中，他神色黯然，慢慢站起了身，拔出斜阳刀。伴随着那道黑光，散发出一种从所未有的意境，原本
深邃的双眸，竟多了一丝枯寂的死灰色。
数日后，孟斧走出吾心洞，径直回到水云轩。他这才知晓，自从入洞，已过去半月有余，又过了三天，他再次来到揽月轩。
“你在吾心洞参悟如何，为何提前出关？”生灭望着他道。
“谨遵殿主教诲，不敢勉强。”孟斧道。
生灭点了点头：“可否合道了？”
“已有所悟。”孟斧不置可否。
“短短三个月，能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那下面你打算如何修炼？”
“我想下山走一走。”孟斧迟疑片刻方道。
“下山，为什么？”生灭缓缓道。
“《道德经》上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以我想去自然中看看，领会道的意境。”
“嗯，你很有想法。”生灭沉吟道，“好吧，我可以让你下山，不过不可走的太远，也不能太久，就十天吧。”
“十天足矣，多谢殿主。”孟斧躬身道。
“既然下山，那五日后太极湖的事，你可曾听说？”
“太极湖？不曾听说，与弟子有关么？”
“不听说也罢，反正你去了自会知晓。”
生灭微微一顿又道，“不过我想提醒你，造化也好，机缘也罢，未必都是好事。走路虽然慢了些，但却很稳，所以才能行的远，跑起来虽快，却容易摔倒。这就叫行稳致远，欲速则不达，究竟如何取舍，到时你自己斟酌。”
听他话里有话，孟斧虽不知何意，但想来必是一番好心，便即恭声道：“殿主教诲，弟子谨记。”
生灭从桌上取出一块令牌，写下日期后递了过去。
“多谢殿主。”孟斧双手接过，缓缓退了出去。
回到水云轩，他略为收拾便下山去了，一路上遭遇数次盘查，皆来无影去无踪，可见这里看似空旷，实则却是戒备森严。
莲花山一山三峰，方圆甚广，四周亦是群山环抱，不知几何，再加上林深草密，飞湍瀑流，极为苍古。
孟斧并无方向，信步而行，此刻他将将突破，犹如推开了一扇门，进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并不仅限于武学，所思所见，诸般感悟，纷至沓来，所以他要下山走走，好好静一静，想一想，稳固境界。
走走停停，他在密林中穿行，在溪水旁徘徊，在山谷中流连，感受着天地万物的变化，领略其中的奥义，思考未来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