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顿,生灭又道:“证道阁共有秘籍六百二十三本,涵盖了各种兵刃及拳脚功夫,其中包括许多失传已久的。论数量,在三大殿中所藏最多,因为轮回殿最为古老。在如此卷帙浩繁、功法各异的典籍中,如何才能去芜存精,找到真我,其实就是一个由多到少、由繁至简的过程。抛开修炼不说,仅从人性而言,自然是贪婪的,金钱地位、高官厚禄、宝马香车、美女灵仆,越多越好,可谓欲无止境,可得到的越多,束缚也就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此话何解?”生灭说着忽然问道。
“因为他们得到的,都是身外之物,得到的越多,越容易迷失自我。”孟斧缓缓道。
“是啊。”
生灭点了点头,“身内身外,虚虚实实,令人迷茫,实不易勘破。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些禀赋慧根的人,能看透生命本质,冲破名缰利锁的束缚,或隐于世外,或游戏人间,虽然困顿潦倒,却精神饱满,活出了自我。这些人即使不会武功,亦为真师之境,因为境界并非是具体实物,而是一种精神,发自内心的精神。”
“是,晚辈明白了。”
孟斧恭声道,站起身拎起水壶,将生灭茶盏中的水倒掉,重新斟满,只是半天过去,茶水有些凉了,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换一壶来,生灭已然轻声道:“无妨。”
说着,他端起茶杯放在掌心。他的手很稳,动作很慢,可当茶杯移动到唇边时,已然冒出了袅袅热气。显然,他在以内力为茶水加热,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便能让一杯凉水冒出热气来,这份内力可说十分惊人。
啜了两口,生灭放下茶盏,又缓缓道:“话说回来,习武也是一样,学的越多,束缚越多,离自己本心也就越远。拳练万种,不如万练一种。千招鏖战,不过一刀毙命。道理虽简单,但这少却又从何而来?一拳的背后,是千遍万遍的苦练。一刀的刹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叠加。从少到多是修,从多到少是炼,炼技入真,证道阁就是分水岭,一道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分水岭。”
“晚辈明白了。”
生灭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望着天边一朵浮云,语重心长:“修行,万不可迷失方向,路在脚下,而道在心中。道路道路,先有道才有路,否则皆是徒劳,望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背负双手,缓步而去。
“多谢殿主教诲,弟子终生铭记。”孟斧躬身道。
此时此刻,他的心是真诚的,无论他对龙门是多么痛恨,但对生灭确是心怀感激,论道也罢,修炼也罢,对方谆谆教导,指点迷津,令他受益匪浅,因此他那挺直如枪,从未弯过的背脊,此刻也终是微微弯下,以示敬意,直到生灭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方转过身来,迈步向证道阁走去。
他走的很慢,脚步越来越轻,目光也越来越平静,当迈过那两扇一白一黑的大门时,心中已一片空明。
屋内空间很大,却没有窗户,再加点了几炉梵香,烟雾袅袅,昏昏暗暗。
直对着大门,是一座高高的黑色梯子,连着二楼,梯子又陡又窄,显得很是怪异。楼梯两侧各坐了一名灰衣人,双目闭合,纹丝不动,犹如雕像一般。
行到近前,孟斧拱手道:“弟子孟斧,奉命前来证道阁阅览。”
左侧灰衣人睁开双眸,望了他一眼,冷冷道:“辰时来,酉时归,只能在此阅览,不得抄录,不得私带,若有违背,立时处死,时间为三个月,到时若要再来,须有殿主手谕,可明白了。”
“三个月?”孟斧略一沉吟,已知其意,这显然是为了防止修炼者沉溺于典籍之中,失了本心而设下的限制,三个月后,经生灭评测,无碍后方可再来。
“明白了。”孟斧道。
“那你可以上去了,但不能运功,不得跳跃,只能一步步走上去,这是平成真咒,你拿着。”灰衣人说完,手一挥,飘来一张素笺。
孟斧接在手中,低头看去,只见上面方方正正写满了字,四个字一句,共十句。
“平成真咒共计四十个字,梯子也是四十阶,一步一阶,一阶一字,需要大声念诵出来,不可停顿,下楼时便倒过来念诵,也是如此。”
孟斧不知此举何意,但想来应与修炼有关,便拿着背诵起来。他记性极好
,只看了一遍,便能记下,再看一遍已熟记在心,他又倒过来看了两遍,亦可熟背。
平成真咒并非普通道家咒语,也无什么'天地玄宗,元始坐镇',或'急急如律令'之类的话语,而是一种调息养气、吐故纳新之法,字与字之间,词与词之间,亦无关联,只是按照嘘、呵、呼、呬、吹、嘻,六气之法吐纳,安心定神、康泰脏腑。
当下孟斧走到楼梯前,口中念了一声“休”,左脚便踏了上去。这一踏上方才知觉,原来梯子竟是软的,摇晃不止。
他一连上了八步,梯子愈加起伏摇摆,加之没有扶手,又不许运功,只能依靠本能,控制身体平衡,但这样一来,本就诘屈聱牙的平成真咒,也益发变得拗口起来,逆气顶喉,搅舌绊齿,其发声与脚下发力竟完全相反。
堪堪行到二十步,孟斧只觉胸囗气血翻腾,说不出的难受,似欲作呕,只得停下脚步,站在那里镇定心神,调匀呼吸。
两名灰衣人见此,目中皆露出一丝异色。因为用平成真咒首次登梯的人,极少能行到二十步,一般只在十二三步,便得停下。
须臾,孟斧继续上行,这一次他有所准备,一气登顶,饶是如此也令他心头烦恶,呼吸不畅。不过待双脚踏上实地,种种不适瞬间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松,一阵舒畅,甚至连气血运行,也是加快了不少。
定了定神,他转头望去,见这里如同下面一样,仍没有窗户,只在四周及头顶,点着几盏水晶琉璃灯,幽幽暗暗,既没有一点声音,亦无一丝风吹,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屋子中间,竖着一排排高大的石柜,柜子上分成一个个方格,每个格子里皆有书籍,或一本,或数本不等,有厚有薄,大多很陈旧。房屋一角有两张石桌,两个石凳,作为阅读之用。
孟斧行上前,只见石柜上分别贴着刀法、剑法、枪法、棍法、拳掌,以及钩鞭、斧杖,等各类兵刃的名称,当然其中以刀剑类最多,几乎占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