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水云间 作品

第四十三章 柔然的试探

孝明帝正光四年,柔然大饥。

就在高欢三人议论六镇有两万多行将饿死兵士的同时,六镇北方的柔然也因为天灾面临着和六镇一样的问题——他们的牧民也马上就要有饿死的风险了。

柔然的社会经济模式以游牧业为主,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追逐丰美的水草放牧,因此柔然人没有固定的居住地,普遍以穹庐毡帐为住所,逐水草而居。

虽然这个时候通过和汉人的交流,柔然也算是接触到了一点耕作:他们利用虏掠来的汉人种植一些粟类作物。但这种极为少量的种植规模,肯定不能改变他们依靠游牧为生的传统,大部分柔然人还是看天吃饭的。

所以,如果不幸遇到雨水不充足的年份,柔然人便会如同草原上的牧草一般,面临干枯死亡的威胁。而恰好,正光四年便是这样的年份,柔然的牛羊无处放牧,六镇的饷谷也没有按时发放。

此时柔然和大魏的关系经过多年的对峙已经慢慢缓和下来,因此在面临这种天灾时,被孝明帝元诩封为朔方郡公、柔然王的阿那瓌(gui)可汗第一时间便遣使向洛阳请求救援。

但是洛阳中枢如今连六镇的饷银都没有办法按时发放,面对柔然的求援自然也只能是虚与委蛇一番。因此,这一年柔然牧民注定要有无数牧民饿死,阿那瓌(gui)可汗自是无力约束麾下连饭都吃不饱的部落。

怀荒镇的兵士也和怀朔镇兵士面临一样的情况,同样是六镇,洛阳中枢又怎么会区别对待呢。兵士们同样许久不曾发饷银,同样为生计所迫,走投无路之下甚至选择卖儿卖女。

但与怀朔镇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怀荒镇直面了一个柔然大部落,就在怀荒镇城不远的草原里,柔然阿伏干部族世代在此处游牧。阿伏干氏在柔然各部落中的实力算是中等偏上的那一批,其部落首领在多次求援阿那瓌无果的情况下,只得选择铤而走险自谋生路。

于是,一场突如其来但是又在所有人意料之内的风波就这样开始了。

朔日,阴,天狼星当值,主杀伐,诸事不宜。

这一天薄暮时分,饿极了的阿伏干氏边骑趁着怀荒兵士防备松懈的空当,悍然突袭怀荒镇城。怀荒镇将于景惊惧之下竟“旧病复发”,瘫倒在床上口不能言。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就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柔然边骑轻而易举地便攻破了城门,守城兵士死伤殆尽。

阿伏干氏边骑怎么都没有想到,以往锐不可当的大魏六镇兵士如今竟会这么轻易便被击败。但他们毕竟越过了六镇边界,理论上怀朔、武川等镇兵士随时都可能会来救援。因此这些人也没有敢过多停留,纵兵抢掠一番之后便扬长而去。

怀荒镇镇将于景在阿伏干边骑离开之后,闭门了三日才稳定心神,急忙向洛阳上书:

“怀荒镇突遭柔然大军侵凌,城中财宝,尽遭劫掠。兵士粮饷,镇民积谷,皆为敌手所夺。城中壮丁及幼妇,多被柔然掳掠,其数难计。怀荒危急,恳请圣上速发粮草,以资救援!”

洛阳不应。

怀荒镇镇城,议事厅内。怀荒守军中的镇将、军主、幢主,各级军中首领都聚在一起,但整个厅内寂然无声,一派怪异氛围。

“诸位。”眼神空洞、胡须杂乱无章、嘴唇干裂的怀荒镇将于景无奈出言打破了这种怪异的安静。

“如今距离我怀荒被掠已经十日了!我七日之前便上书求援,如今皇帝仍未下诏援我,现如今这等局面该如何是好啊?”

下面仍然一片寂静,于景无奈,只好把目光转向一个平时日相熟,勉强算得上亲信的幢主,目光闪动:

“今日议事大家有话尽可以直言,现如今我等算是上了同一条船啦……”

人群中不知有谁小声嗤笑了一声,于景窒了一瞬,只好装作没有听到,接着问:

“韩幢主平日里多有谋略,不知现下可有什么想法?”

一位身材高大,头盔随意的斜挂腰间,身着一袭褪色战袍,铁甲上斑驳锈迹如同脸上风霜的将领闻声出列,他先是微叹一声,而后躬身道:

“领军在月初若是按照大家的军议放开粮储对下层兵士、镇民进行赈济,我怀荒也不至于士气低落被柔然所趁。现下柔然劫掠之后镇中余粮更是捉襟见肘,领军要早日决断啊!”

于景闻言心中十分不喜,这韩姓幢主平日里带兵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可这为人处世嘛……明知道自己不想开仓赈济!还非要说出此等早日决断的话,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连怀荒镇被劫掠也要自己负责?这等责任难道不应该是你们自觉揽下来的吗!?

想到此处,于景面上便是阴郁起来,连连摇头:

“并非我不想开仓赈济啊!实在是洛阳中枢没有给我们明确的旨意,洛阳都无赈济之意,我空有此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人群中又一次传出了一声嗤笑,这次嗤笑声清晰无比,于景即便想要装作听不到也实在是没那么厚的脸皮了。

“谁三番两次的扰乱军议!我们在议论镇中大事,你等嬉皮笑脸成何体统!”

于景真的是有点怒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藐视他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中枢任命的怀荒镇镇将,是这群人的顶头上司!这群人怎么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领军。”又一人抱拳出列,此人长髯重颌,面相威严。出列后也不客气,向前几步逼视于景,高声质问道:

“领军只知今日要议论镇中大事,却不知真正的大事并不在这里!末将斗敢想问领军,上次柔然破城,我怀荒实际损失有多少?”

“你!”

于景气急,脸色涨的通红,伸手指向那个言辞激烈的长髯大汉。本想严厉斥责一番,但见到他周围几人都是奚弄鄙夷的神色,只好无奈放下手,略带尴尬嗡声嗡气道:

“你须不是我怀荒镇人,你来此公干,事情办完回你的沃野镇便是了。何必在此为难与我呢?”

“末将并不是要为难领军,只是心有忧虑。领军若是今日再不听从堂下公议,好生收拾怀荒人心。等到那柔然阿那瓌(gui)可汗也知道你怀荒镇虚实,只怕倾天之祸立时便要从你怀荒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