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小七。”竹心起身来,接过毛巾擦汗,脑子嗡嗡的响,感觉不太舒服,抬头看了眼条案上袅袅生烟的香炉,微微蹙眉,“史馆这般除非不让点香的,今——不对,这两天怎么点了香?”
“不是娘睡不好,命人送来的吗?惠姨还特意问了下那宫人,确定是得到你的吩咐才送来的,还惹了馆长大人不高兴呢,嘀咕了好几句,说史馆可不是梁家带孩子的学堂。”崇儿解释完,反应速度很快,顿时睁大眼睛,“不是娘吩咐的!我去找惠姨!”
他跑得快,差点撞翻燕儿手里的衣裳,连声道歉后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燕儿一边进来一边回头:“七哥儿碰上什么事了?怎么这般不稳重?”
竹心盯着造型精美的香炉,淡淡道:“只是关心我罢了,我倒是没想到,皇宫里头还有人敢这般找死。”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燕儿瞬间神色凝重,快速放下衣裳,过去熄了香炉,查看里头剩余的香料,回头道:“主子,还剩下一点,足够当证据了。”
“请褚御医来一趟吧。”竹心起身去拿了衣裳,心里很快筛选出两个嫌疑人,能买通史馆的人,又能打他们的时间差,想来定然有几分后台,和史馆里的大人们有几分交情。
事情办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皇后和德妃一块过来,竹心也吃得差不多,出门去迎。
比起德妃来,皇后明显更加客气,连忙扶起躬身见礼的竹心,还嘘寒问暖了几句,热情得有点不像她。
几人落座后,便要说正事,还得德妃来,皇后便噤声不语。
德妃说得很直接:“送香料过来的宫女已经从西宫的水井里捞了起来,仵作已经初步验尸,推测死亡时间是昨日子时左右,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水井周围也没有别的痕迹,应该是办完这个事就收拾了下自己的痕迹,然后去投井的。”
竹心盘算着时间,从她发现香炉有问题,不过一个时辰,德妃已经查到了这一步,看样子六部九寺的人,她调动起来也很顺利。
“她是谁的人?”竹心不在意昨晚的经过,毕竟只是配错了一味香的安神香,并没有有下毒之类的事情,“这宫女不会只是想叫我心神不宁吧?”
皇后看了眼德妃,显然这个宫女的身份不太好说出口。
德妃一如既往的直接:“她是嘉淑郡主在宫里的旧人,嘉淑郡主精通佛经和调香,她身边的人,和史馆内库的人关系都很好,至于安神香的问题,也是嘉淑郡主身边的菡萏指认出来的,曾经这个宫女便是因为配错一味药,才没能跟着郡主去定国公府,取而代之的则是茉莉。”
沉默几瞬,竹心笑问:“娘娘的意思是,这个宫女是因为这件事心生怨怼,为了一己之私嫁祸嘉淑郡主?”
“自然不是,嘉淑对她恩重如山,留在宫里也替她挑了个好人家嫁了,只是她丈夫死在了西突战场上。”皇后曾经也是统辖六宫的人,对重要宫人的来历,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德妃扫了眼门外:“她的儿子半个月前生病,说是送去江南求医,天下最好的几个大夫都在京城,何须她将孩子送去江南,大概被淑妃的弟弟接走,胁迫她来做这些事。”
竹心皱眉:“淑妃还不死心?这天下哪怕不是福王的,也是太子,怎么可能是她身边宫女肚子里的野种?”
“人嘛,临死前总要挣扎下,我已经派人去江南接回那孩子,不过淑妃应该等不了那么久,太子已经妥协,决定册封梁将军为兵马大元帅,所有的兵符就要收回,重新分配,这是淑妃最后的底牌,她必会垂死挣扎,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选择从你这边下手,嘉淑郡主待人和善,跟过郡主的人几乎可能背叛她,这才是淑妃失策的地方。”
德妃不以为然,抬起手边的茶盏,看到馆长带着两个副手匆匆赶来,这才转移了话题。
“史馆向来是个清净之地,咱们的事情咱们自己解决如何?”
皇后求之不得,看向竹心,见她点头才彻底放心。
馆长已经是古稀之年,被两个副手搀扶着见礼,德妃亲自扶他老人家起来:“您老这又是何必,免礼就是免礼,咱们已经失去了蔡大人,您可要好好保重,史馆才能继续办下去。”
“是是是。”馆长鹤发鸡皮,老眼昏花,不止手脚在抖,声音都在发抖。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德妃还没歇一会儿,外头有人来通禀,说是淑妃身边的有孕宫女摔了一跤,怕是不好。
皇后怒然起身:“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垂死挣扎,知道陛下快要醒了而已,要是陛下知道淑妃趁着他昏迷的时期,搞出了个不属于萧氏血脉的龙种,怕是铲平霍家的心都有了。”德妃说完,起身和竹心告辞,带着皇后离去。
她们走后,屋里安静下来,燕儿忧心道:“主子,这皇宫分明是在德妃母子手里,咱们不早做打算吗?”
竹心想到皇帝能醒,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怎么可能。
随即又想到德妃和皇帝还有前皇后的恩怨,又觉得也不无可能。
褚御医不敢做的事情,自然有人敢做,比如卢大夫。
没一会儿,兰心扶着馆长过来,还是刚才的模样,是手脚不抖了,声音也稳重了许多。
“沈娘子这几个孩子,老朽瞧着不错,若是您信得过,可以交给我。”
竹心扬了扬眉毛,兰心解释:“馆长是前皇后提拔的人,一直和德妃不对付,陛下这次怕是……”
馆长也拿出十足的诚意来:“说出来也不怕你们这些晚辈笑话,当年洛王的事,我们也要求过彻查,是陛下一手按下来的,小蔡这次遭殃,纯属无妄之灾,他不是看不清学生的为人,实在身边的亲信已经被架空,若非他女儿有了个好——也不对,算不上好女婿,蔡家上下只怕是在劫难逃,总之,德妃娘娘的行事,都有缘由因果,只是她不顾陛下的性命,实在引起了不少人不满,还望沈娘子有空劝一劝梁将军,千万不要冲动。”
“他现在已经很稳重了,不知道馆长指的是?”竹心有些不明白。
话已至此,馆长也不能再说,起身告辞,也不需要兰心搀扶,步履稳重的退下,速度也快得很。
竹心看向身边,兰心沉吟片刻解释道:“强行唤醒陛下,很多人都不同意,如今大战刚过,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若在此时出现夺嫡之乱,百姓只会雪上加霜,到时候民不聊生,会出现很多问题。”
兰心眼神坚定起来:“竹心,你应该明白的,福王定会退让,但太子必会斩草除根,皇帝一死,太子本就是储君,到时候肯定在京城,福王会是个好皇帝,现在名声也很好,若是背上弑君弑兄的名声,反对福王的,大可以打着太子的旗号造反,若是处理得当,几年也就罢了,若是处理不当,那就是一二十年的事情,到时候苦的还是百姓。
百姓只是赋税少一点,吃饱喝足冻不着,只要能这样,他们不会太在意皇帝是谁,也不会太在意皇帝是如何上位的,就怕他们缺衣少食,有人趁机作乱,到时候天下不稳,又是另一番情形,时间一久,会抹平国公爷出征西突凯旋的功绩,特别是太子在国公爷正和西突大战时,给国公爷发了召回令,目前来说,知道的人不多,但百姓一旦陷入泥潭,反对派就会拿这个大做文章。所以,皇帝得活着。”
“这有何难,真死了,找个人易容不就成了,只要按住太子,别的都好说。”竹心并不在意,安抚兰心道,“姐姐放心,普通百姓的想法很简单,的确容易被煽动,但正如你所说,太平日子最重要的,只要百姓相信陛下还活着就行。”
兰心怔住:“这,这样可以吗?”
“没什么不成的,德妃要做什么让她去做,你们的馆长已经是三朝元老,见过了七十多年世面的老狐狸,岂会被这点小事惊到,真要害怕,以他的性子早就借口辞官归乡,哪还敢在史馆继续待着,不过是看着曾经的老对手蔡老大人卷入科举舞弊案生气而已,希望能借由我的手,不要对蔡老大人下重手,说到底,也是为了那个蔡三娘惹出的祸事来,哪里是什么得罪了德妃娘娘,忧国忧民,他要真的忧国忧民,就不会躲在史馆修书,而是像戚先生和蔡老大人一样辅佐君王了。”
竹心拍拍兰心的手背,“放心,我是真的见过很多普通百姓,也见过战场的血腥,更看过西突王庭的王位之争,天下人都一样,熙熙往往,都是为了利益二字。”
沉默半晌,兰心又问:“那你可以给我讲一讲你在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吗?还有西突王庭,你只在信里说了只言片语,当真一切顺利吗?”
“好啊,不过这些事情一时半会讲不完,兰心姐可能要请几天假才行。”竹心笑了起来,心里在想,若是兰心姐没有嫁给梁沐祈,以她的才学,走遍万里路后,定能出个惊世之作。
只是可惜,兰心姐从前被困在定国公府,现在也是被困在史馆里,也只是比定国公府稍微好一点罢了。
原本隔壁吵闹得厉害,不知不觉没了声音,竹心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她一路的经历。
从各地的风俗人情,到不同地方官场的区别,还有路上遇到的一些奇人异事,最后赶往庭州,来到西突战场,包括她如何怀上小九和小十,以及对梁沐祈的认知变化,全都详细说了出来。
今夜无眠,崇儿恋恋不舍的不肯走,被梁亦念亲自拽了回去。
竹心和兰心姐抵足而眠,又说起前往西突的经历,从侧面描绘出战争缝隙里的生活。
等到竹心睡着,兰心还是久久无法入眠。
接连三天,兰心都告了假,和竹心住在一块,要么出去马场散步。
金銮殿上则是吵得热火朝天,不是为了如何册封梁沐祈而吵,也不是为了怎么利用西突的土地而吵,他们只是为了太子和福王谁更合适亲自犒赏三军,以至于册封的事情也延迟了几天。
还有很多细节和小事情没说完,两人就被找回宫里。
册封大典的定在了腊月十八,抢在年前办完,也好给梁沐祈放个假。
老皇帝醒了,册封的人选自然不再是太子或者福王,而是他指派了史馆的馆长。
竹心没去参加,兰心去了,却是作为史馆的人去的。
漫长的典礼结束,竹心没等来兰心,也没等来梁沐祈,只看到燕儿匆匆赶过来,压低声音道:“主子,陛下往福王殿下脸上扔了火折子,伤了脸。”
“果然还是这个德行,不过这么废物的太子,还在梁家军和西突军激战时,下令召回沐祈,还试图给他定罪,光这一点别说文武百官不答应,天下百姓都不会答应,何况今日,他已经被册封为正一品的兵马大元帅……哦对了,淑妃和萧令柔的兵符交出来了?”竹心在意的是这个,兵符没拿回,始终是个隐患。
燕儿摇头:“这个暂时不知道,不过淑妃和萧令柔还有国公爷和夫人等人,都在陛下那边。”
竹心继续吃着点心:“那就好,无非是皇帝偏心,想找个台阶下,说不定要把兵符交给太子。”
“这不是给太子造反的机会吗?”燕儿不理解。
“他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手里有兵符不是很正常吗?造什么反?这是皇帝老儿给亲儿子的底牌,防止福王造反的。”竹心点了下燕儿的头。
两人聊了会天,支离牵着枫儿过来,看到竹心在看话本,笑得合不拢嘴,不由担心:“好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火气都引到了你身上来!你还在咯咯笑呢!”
枫儿看见娘亲,马上松开支离的手,快步跑到竹心怀里去:“娘,你在笑什么,我也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