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他还算顺畅地回到了自己位于176区的家中——一间位于老旧平民区的小屋子,楼层挺高,电梯时常损坏,除了床和几个柜子,几乎搁不下什么别的。这边靠近工业区,一天任何时候都有人走在上班和下班的路上,所以即便是夜晚,街上也还算热闹,路边有很多贩卖来源不明食物的小吃摊。
说是小吃,其实主要原料也就两种东西。一种是拿不到检疫合格证的不明生物,另一种是人造食品。商家把这两种原材料烹调成千奇百怪的口味,卖给那些吃够了营养剂却又买不起安全合格的自然食品的普通人。为了生意,有时候老板还会在里头添点儿“糖豆”,就是那种合规或者不合规的药品,安抚剂,清醒剂,快乐剂之类的……作为吸引顾客的噱头。
这里当然也卖酒。
杂醇很多,不知道拿什么做基底发酵出来的那种劣酒。品质极不稳定,有时候喝完飘得像是刚和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大搞了一场,有时候则好像被人痛揍了三天。
绯刃怀疑那玩意儿的来源是分解厂分解什么东西搞出来的副产品。但分解厂的事儿不能细想,因为挺多人类尸体也会送到那儿去处理,用来生产其他东西——美其名曰“资源充分利用”。
总之作为一个生活在赫尔威提的平民,很多事不能深究。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地活着,什么都不知道地死掉,这就是算得上好运的人生了。反正不管怎样,大家从生到死都是“资源”。
他拿买来的烈酒再度清理了全身的伤处。淤青什么的都好说,开放伤口这次看上去也没什么感染的危险。那个叫肖的客人在他颈边最糟糕的那道伤口上吸个不停,导致那个伤口现在半滴血也没有了。甚至可能是因为过度干燥的关系,那里居然在短时间内开始结薄痂了。
见鬼,简直是水蛭变的。绯刃在心里暗骂,那处的皮肤却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些发热。年轻的alpha体温很低,唇舌也是凉的。那些吻落在伤处,就好像什么软体动物的吸盘落上来。谈不上疼痛,只是怪异。
还有那丝一样柔滑的黑发……
绯刃想起他吻在自己颈上时,那黑发落下来的样子。
不可否认,对方美得很客观。哪怕不算那双暗蓝色的眼睛,这份美貌也毫不打折。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那么精致的五官。绯刃匪夷所思地想。就跟别人都分辨率不够似的,到他那儿突然就高清了。不过有钱人大多外表看上去都不赖。因为他们有闲钱去做基因手术。
想到这儿,对肖先生那份美貌的赞赏立刻就贬值了。
伤口处理完,美丽的赞助人也就被绯刃抛到了脑后。他从抽屉里随手抽出一打药,扣了几片止痛片和抗生素还有皮肤生长剂之类的常用药一起丢进酒杯,然后又兑了大半杯水,把酒瓶里剩下的酒也倒进去。在大口吞完了两罐固体营养剂之后,他把这杯加料的玩意儿一口喝了个底朝上,然后在狭小的床铺上躺下,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这是一场无梦的酣眠。
直到终端上的闹钟与楼外机械设备的轰鸣一同将他唤醒。
绯刃眨着眼睛,看向斑驳的天花板。片刻后,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翻过旁边的飞行摩托,向卫生间奔去。
他用掉了小半个储水箱的水把自己擦洗得干干净净,打理了头发,在面部与脖侧的伤口上贴了隐形凝胶贴。然后从衣柜深处翻出了一套干净平整的蓝色夹克穿好。
镜子里的omega有着金灿灿的头发和深红色的眼睛。绯刃笑了一下,镜子里的人也笑了,英俊潇洒,体面齐整,胸前别上一支玫瑰,就可以直接去参加婚礼。
他冲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飞吻,转身从柜子里取出背包和头盔戴好,跨上飞行摩托,直接冲出了窗户。
自动窗在他身后合上了。周围传来些骂骂咧咧的动静,为他突如其来的闯入。居民区拥挤的半空中都是小型交通工具,赶着上班和下班的人在这个连全息投影车道都没有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试图避开彼此,时不时仍然会出现一些小小的磕碰。
绯刃灵活地在空隙间穿梭,最终驶出了那片稠粥似的交通混乱区。
难得外头是个晴天。不是那种不下雨但大气泛黄的的晴天,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晴天。没有沙尘的味道,浅淡的粉蓝色天空里飘着淡淡的水汽。他在去往163区的路上经过了一个高档商业区,停下来买了昂贵的甜点和几支鲜花。然后继续前行。
越往前建筑就越规整,环境中的绿色也多了起来。人工湖出现的时候,绯刃降了高度,从立体全息投影车道上降落下来,最终跳下了摩托。
地上有一块特别巨大的黑石横碑,上面写着“约尔纳市级第六高级医院”。
停泊机器人靠近,带走了摩托。绯刃抚了抚自己夹克上的皱褶,向着这个纯白建筑区的其中某栋环形建筑走去。
医院内部安静有序,病人不少,但毫不拥挤。他轻车熟路地穿过那些升降台,走廊和一个又一个大小防护厅,病人越来越少,医护人员却越来越多。熟悉的医护人员看到他,
和他打招呼。绯刃也笑着回应。
他又穿过了两个消毒厅,最终在儿童病区的某个单间前停下了脚步。
玻璃门后有一个非常幼小的银发女孩,大概只有三岁左右,正在和一位长发的女医生玩一套手偶。
绯刃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
直到她回头,他立刻像面对镜子时那样灿烂地笑起来,用口型道:“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