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书 作品

第24章 03

与鼬同行时,鼬会无微不至的关怀佐助的身体状况,斑却不会有那个心提醒他,被常年刻画在宅子周围的炎阵宠得娇贵,佐助只披了一件薄斗篷在河上睡着的后果是,他着凉感冒了。

发着烧昏昏糊糊地躺在床上时,佐助也不后悔这一次半夜出行。

病一百次他也要去。

他第二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到太阳,第一次是战场馀骸,夕阳如血,泼下的光辉像濒死的火燃烧在铺满大地的血上,但他第二次面对夕阳时一点也没联想起那些。

在他眼前,空气都化成了没有温度的焰,但那是比正红柔淡一些的颜色,错觉伸手就可以碰触到,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温暖而热烈的金红光芒里。

还有那些萤火虫。

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些连续不断的梦境就像七老八十的人回忆童年一样,朝花夕拾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很美的事,这样一想,死期将近这件事也变得可喜起来。

佐助模模糊糊地露出一个笑容,再度陷入深度昏迷。

夕阳的光辉铺满房间,一直骨骼修长的手轻轻放在佐助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烧还是没退。

鼬盯着佐助唇角浅浅的笑意,尽管明白他的病痛并没有减轻,还是放心了点。

佐助感冒的次数不多,但因为体质太弱,一感冒,就会发展成发烧。

鼬几乎想叹气。

佐助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曾经,在佐助还没有受到真正的威胁时,照顾佐助这件事让他觉得快乐。

和这个可爱的软绵绵的弟弟在一起的时间全都是轻松愉快,不需要花丝毫心力。

因此,当来自佐助的伤害第一次击中他,如此突然,措不及防地伤到最深。

小小的佐助说:“哥哥,杀了我吧。”

那一句话就像一柄利剑刺进他的灵魂。

他只把那种能力赋予了那个孱弱的孩子,给了他伤害自己的能力。

他一直不明白那个时候佐助的想法,他以为他必须努力让佐助接受他是个杀戮者,如同他所想的那样,佐助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佐助说出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话。

他一直让佐助不信任?或今夜发生的杀戮让佐助绝望?

抛下重伤垂死的弟弟,离开宇智波大宅的时候,他流泪了。

鼬凝视着榻榻米上的佐助。

他仿佛第一次发现,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弟,已经长成了英俊挺拔的少年。

这个事实在佐助利落的杀人丶佐助流着泪向他告白时,他都没有意识到,却在佐助安静的病弱的昏迷时,突然撞进他脑中。

鼬对佐助的看法其实充满了偏见,他总是用最大限度的弱化去看待佐助,哪怕佐助展现了实力他也会觉得心性不足,佐助表露成熟他也会担心身体不好,但仅从佐助和晓众人的相处就能看出来,他早已能独当一面了。

在木叶重逢的时候这种端倪已经初现,鼬将佐助的形象固化在了一个时期,但从什么时候开始?鼬一点也回忆不起来。

他对於弟弟的记忆如同有断层一般。

第一次上战场之前,娇小孱弱的弟弟,成天在自己怀里,让他觉得可以聆听自己的话并且懂得;那一次落水之后,特别依赖自己的弟弟,又老成又可爱。

中间的佐助似乎只有一个沈默而模糊的影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他甚至好几天都听不到佐助说一个字,用饭时丶训练时丶检查时,都是一张不变的端正安静的脸。他第一次想到佐助是怎样度过漫长的每一天时,曾立刻去找他,打开门的一刻,他觉得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准确来说,他和弟弟亲密相处的记忆,只有一年而已。

但那也正好是他最疲惫时挣扎的一年,失望丶怀疑和纠葛中,父亲说“不愧是我的儿子”也不再让他感到欢喜,只有佐助喊“哥哥哥哥”,才让他感到家的羁绊。

佐助对家族背后的黑暗全然不知,他也有意不让佐助接触到一点,是在保护,也是因为他隐隐担心,以佐助的聪明敏锐,怕他接触到一点,就能猜出太多东西。

在他心里,佐助就该永远无忧无虑的才好。

刚离开木叶那段时间,从追杀中得到喘息的时间,他都在担心佐助。

佐助怎样面对一夜灭绝的家族?怎么面对空旷的房屋?吃饭怎么办?生活用品怎么办?晚上会不会着凉?在学校会不会被欺负?

那时候对佐助的担忧让他终日焦虑,他几乎深信着:佐助没有他,是不行的。

但佐助独自在木叶生活五年的经历证明,并不是这样。

其实佐助非常独立。

从来没有独自出过宇智波族地的佐助,第一次去上学就能自己找到学校,而且在学校表现得很好。被从‘宇智波’这个环境剥离出来后,他也很快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谋生手段,早早做好打算。佐助能够判断自己应

该相信什么,而且打开了写轮眼一直没有让木叶发现,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灭族那晚什么也没有让佐助看到的怜惜,也是建立在以佐助的聪敏,不必非要亲眼看到的基础上

鼬在重新开始和佐助一起生活后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很快得出答案。

对了,令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是佐助的态度。

小时候佐助唯独依赖他,开口第一次叫的是他的名字,离开他几乎话都不会说,只有他才会让佐助开心,佐助唯一关心的人也只有他。

因为父亲的忽视,连带佐助对母亲也怯默着,有时候鼬几乎以为佐助是宇智波家寄人篱下的一个让人省心的客人。

佐助独自在木叶的五年,他几乎从来没有见到佐助开怀过,即使因什么露出真心的笑容,也随即会变得难过。

他没有看到过,佐助关注他以外的任何事。

他曾经以为佐助至少在木叶交了个朋友,但离开的时候,佐助说,不用道别。

那是出於好友的默契吗?还是因为并不在乎失去?

鼬垂下眼睛。

看到这样的佐助,他愈发觉得,时间不够。

逐渐逼近的时限像沈重的压力,让鼬几乎觉得步履维艰,每一个举动他都想考虑到佐助的想法,尽力使结果达到最好,尽管他明知道不可能。

鼬心中还有一层顾虑,佐助对他……偏了的感情。

虽然佐助没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但他不相信佐助已经完全忘掉了它。

他担心如果他就这么死去,这份感情会凝结在佐助心中,成为他永远挥之不去的伤口,没有化解丶愈合的一天。

佐助为什么会爱上他?

在明白佐助的这份心思后,鼬无数次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自如轻而易举丶自然而然地浮现:

佐助的生命里除了他……几乎谁都没有。

所以他明明知道斑在接近佐助,但只是给了口头上的警告。

斑能让佐助看到更多的世界。

当初鼬在家族与村子中焦虑丶在亲情与道义间挣扎,觉得四周如泥潭般沈闷而窒息时,斑蓦然出现,在少年的警惕与防备中,指引了他的目光。

即使从未对斑放下过警惕,他还是无法不接受斑的帮助。

斑让他的视线第一次跳出村子,看向整个忍界丶整个世界,他被层层掣肘的思想终於脱出束缚,穿过国界和历史,在那些错乱的线索和颠覆中,他完成了蜕变和成长。

鼬构架了自己的世界,找到了想要的方向,看似和斑背道而驰,但他不敢说,其中有多少是斑想要的。

斑有引导人心的能力。

睡了个一天一夜,佐助的烧终於慢慢褪去,仍然有点低烧,但已经不妨事了。

凉二被雇佣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佐助生病,猛然间东家烧得这么厉害,他也被吓了一跳,要不是佐助昏昏糊糊地吩咐他照常开店,就恨不得守在佐助床边了,见他好起来,终於松了口气。

佐助喝了口凉二端来的温水,总觉得病中有种模糊的感觉,他怔了会儿,问:

“哥哥回来过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好笑,如果哥哥回来了,看到他生病,肯定会在他身边照顾他,他一醒来没见到哥哥,那就是没有回来。

他只是想见到哥哥了。

果然,凉二茫然地摇了摇头。

佐助不再问,一口气喝完水,忽然发现屋外有着细微的雨声,他让凉二打开纸门,一股凉气骤然袭来,外面果然正下着大雨。

佐助有点吃惊地问:

“凉二,今天是星期天吗?”

“不是啊——真奇怪,今天下雨了呢……”凉二也惊奇地望向天空。

佐助仰望着天空,他在雨忍村住了三年,从来没在星期天之外的日子下过雨,今天是……

用手摸着额头察觉不出热量后,佐助就到店里去了。

躺了一天多,他全身骨头都在发软,正好雨天空气清凉,他一出屋子,就觉得精神一震。

雨量不小,让一街以外的景色都开始变得有点模糊,佐助坐在柜台前,门外是刷刷的雨幕,透过木头屋檐看着,很有情调,但这反常的雨总让他有些疑虑。

看到走进门来的白发忍者,他突然有种近乎直觉的明悟。

今天是自来也的死期。

看到佐助,自来也明显地楞了一下:

“宇智波……佐助?”

佐助静静地应道:“是的,您好?”

自来也忍不住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三忍之一的自来也。”佐助递过菜单:“你要点什么?”

自来也没有接过菜单:“你怎么会在这里?”

意识到他不会点菜了,佐助把菜单放回柜台下,万分平静地说:

“我并不是忍者,在哪个村子定居是我的自由吧。”

忍村也有不是忍

者的平民,这些平民虽然入村需要一定的手续,去留确实是不受限制的。

自来也若有所思地道:“是为了……宇智波鼬吗?”

“那是当然的吧,不在哥哥身边我要到哪里?”

自来也为“哥哥”这个称呼如此自然地从佐助口中吐出而吃惊。

佐助铺开账簿,淡淡地说:

“你是来旅游取材的也好,探听情报的也好,死也好活也好都与我无关,忍者大人们的事可跟我们这些平民没关系。”

“你不担心你哥哥吗?”

“哥哥很强。而且总比在木叶好。”那就必须与哥哥为敌。

看到佐助理所当然的样子,自来也实在不想提醒他鼬做过什么,也根本说不出来。

这个世上的悲哀和痛苦,反目为仇与无法原谅的憎恨已经太多,宇智波最后的兄弟,如果能这样平静安宁地相处,也很好了。

佐助并不知道自来也在想什么,只是基於鼬让自己呆在雨忍村而对自己的安危很有信心,问道:

“你到底要不要点什么?”

自来也大笑道:“那就给我来点酒吧!”

佐助点点头,从柜台下拿出清酒。

将清酒倒进碟子,自来也看着自顾自开始看账簿的少年。

“不把我报告给……”自来瞥了眼店面屋檐下挂的纸人,“你们的‘天使大人’吗?”

佐助看了他一眼,他以为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话虽如此,佐助也不会特地告诉自来也,平稳的回答:

“我根本不需要做那种多馀事,虽然我不认为真的有什么神,但在这里的那位,至少在雨忍村自称神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他突然问:

“你对神的定义是什么?”

自来也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他:“你认为呢?”

佐助干脆地回答:“全知全能。”

喝了一瓶清酒,自来也就结账离开了,佐助把他留下的钱币丢进收钱盒子里,清脆的碰撞声打破了屋子里凝滞的空气。

佐助叹了口气。

其实事到如今,佐助脑子里的那些“未来”,已经很难说有多少还有用了。

虽然知道因为自己这个主要人物的出走,事态肯定会发生一些变化,但佐助也没有什么办法。

毕竟他没想过会穿到这个世界。

出於女孩子本能地对争斗不感兴趣,《火影忍者》一直不是他喜爱的漫画,三年后的剧情他更都是挑着看的。包括自来也的死亡,也只知道他被佩恩杀了,奠定了木叶“徒弟杀死师父”的“传统”,具体怎么死丶传回木叶的讯息是什么,都完全不知道。

佐助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本该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的漫画记忆,却因为写轮眼而愈见清晰,他从不完整的纸页记忆中提炼出来的信息,兄弟决战与自来也之死相隔很近。

当然,现在鼬的身体还能斟酌,佐助也没有紧追着鼬不放,时间应该还有一点,没有那么紧迫。

一直没有客人再上门,佐助独自发着呆。

时间静默的流失中,雨渐渐停了。

自来也已经死了吗?

佐助茫然地看着屋檐外放晴的浅蓝天空,没有一点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