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呼吸停顿，只剩下三人急促的心跳声。</p>
一人疯狂，两人震惊。</p>
盘古残躯尚在沉睡，逸散出的一丝戾气便会让人失去理智，如何共存？</p>
若是让他苏醒，九州，甚至于整个蓝星会彻底沦为地狱。</p>
人性堙灭，神性丧失，只余兽性。</p>
兽性这个词太过柔软，野兽猎杀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生物延续的本能。</p>
戾气浸染的生物不是，猎杀单纯只是为了杀戮。</p>
狂风突起，吹开了窗户，烛火随之熄灭，房间里冰寒刺骨。</p>
初冬而已，夜晚已经降到零度以下。</p>
星禾赶紧跑过去关好窗户，重新点燃油灯，把火苗拨亮。</p>
尹老道被寒气侵袭，忍不住一阵咳嗽，身体似乎比寻常老人还要虚弱。</p>
“夜深了，都回去吧。”</p>
“我这把老骨头可比不过你们年轻人，熬不起了...”</p>
星禾微微屈身行礼，转身离开，眼中的担心藏不住。</p>
半年？</p>
看老人的状态，未必能熬过这个冬天，高原上的寒冬比刀子锋利。</p>
文初依旧跪着，郑重叩首才离开。</p>
星禾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道家少有繁琐礼节，平日里拜三清时也未必有如此郑重。</p>
少年的举止，处处透着怪异。</p>
阵法之外，湖边碎石滩。</p>
岛上入夜后雾气浓重，冬日更甚。</p>
水汽混着寒风钻进衣服，湿冷感难受至极。</p>
两人有传承，有能量护体，倒也不是太在意，就那么站在礁石上。</p>
相隔十数米，不远不近。</p>
湖水拍过来，水花时不时打在身上，让人心神略微清醒。</p>
文初低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让沸腾的心冷静下来。</p>
“星禾师妹，你跟着我做什么？”</p>
“莫不是真让尹师尊说中了，你想与我结成道侣？”</p>
星禾表情平静，就那么穿着鞋子走进湖水中，冰冷瞒过膝盖。</p>
刺骨寒意，勉强压下戾气。</p>
“你想试试？”</p>
“我曾经想过，却从未敢深想，我知道自己什么德行。”</p>
“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怎么可能在乎世人的性命。”</p>
“无论如何，你太傲慢了。”</p>
文初闻言不再调侃，收起笑容，表情比远处的群峰还要坚毅。</p>
“听没听过一句话，鲁莽比怯懦更接近勇敢，我想试试。”</p>
“万一赢了呢？”</p>
星禾不再劝阻，也没有劝阻的心情，生命多三个月少三个月对她来说没差。</p>
师父活着时，同门还在时，偶尔还有一点求生的欲望。</p>
现在还活着，不过是因为师父把茅山传承下去的责任给了她。</p>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给她的那把扫帚一样。</p>
责任这种东西，最是牵绊人心。</p>
“需要杀人献祭吗，我可以帮你，岛上我杀不死的人不多。”</p>
“若是只需要一人献祭，就不用麻烦他们了，我的血肉不算太差。”</p>
“你不用自责，反正大家也活不了太久。”</p>
这——</p>
小小少年满头黑线，别人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倒好，道友贫道一视同仁。</p>
“没那么麻烦。”</p>
“八仙宫有一套独特的修炼体系，叫做无情道，师父从不让我接触。”</p>
“他羽化后，典籍自然落在了我手里。”</p>
“我看了，还不错。”</p>
星禾听过这个派系，极其小众的派系，无限接近于邪道。</p>
苦修派苦的是自己，无情道苦的是众生。</p>
师父闲聊时跟她讲过，无情道全篇主旨便是《道德经》上的一句话。</p>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p>
无情道里的‘情’不是情感，更不是情欲，而是‘人’。</p>
修行者消除自己‘人’的意识，转化为‘神’或者说是‘道’的意识。</p>
俯瞰人间，无善无恶。</p>
“你当真觉得自己可以用无情道压住盘古的戾气，我持怀疑态度。”</p>
“你悟性一般，道法一般，心志更是一般。”</p>
“我不是对八仙宫的道法没信心，只是单纯对你没信心。”</p>
“你有点弱。”</p>
文初苦笑，取出典籍扔给星禾，一束不知多少年前的玉简。</p>
篆文精美，正反刻着寥寥千余字。</p>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很欠，你师父是不是很少打你。”</p>
星禾认真看了一遍典籍，闭上眼，十几秒后睁开，把玉简递还回去。</p>
莞尔一笑，熠熠生辉。</p>
“你师父是不是经常打你的头，不然你怎么会这么蠢？”</p>
“上次罗天大醮时我见过你，听过你与他们论道，你对道法悟性不及我万一。”</p>
“不过，我还是预祝你能成功，虽然看不到什么希望。”</p>
草！</p>
一个只会捉鬼降尸的不入流分支，也敢瞧不起他们道家正统传承。</p>
气归气，不服不行。</p>
星禾的聪慧和悟性，尤其是在道法上的天赋，连那群老家伙都自愧不如。</p>
他有自知之明。</p>
“其实我一直在修习无情道，十年前便开始，当时只是觉得它的名字很酷。”</p>
“师父把玉简藏在祖师牌位下面，实在没什么创意。”</p>
“我怕被师父发现，没敢斩断尘缘。”</p>
“现在无所谓了，反正师父也不在了，我是掌门，没人会骂我。”</p>
星禾听完，长长舒了口气，十年时间不长不短，或许真有一分希望。</p>
心情略好。</p>
激活能量，蒸发掉身上冰寒的水汽，整个人笼罩在雾气之中。</p>
“哈——”</p>
“困了，回去睡觉，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用不好意思。”</p>
“我不是跟你客气，对我来说多活几日，少活几日，也就那样。”</p>
“晚安。”</p>
他们有传承的偷偷跑了出来，师门中没有传承的同门还在。</p>
星禾对活着没兴趣，他们有。</p>
九州让人厌恶的人很多，让人厌恶的事很多，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世间只有黑暗。</p>
师父送了她一道光，让她感受到了少许温暖。</p>
微弱些，总好过于没有。</p>
星禾有时会想，既然要死，不如死的有点价值。</p>
不求有功，至少九幽之下见到师父时，能坦然一笑，打声招呼。</p>
茅山门人不太信轮回，却信鬼道。</p>
耳濡目染下，她也免不了会入心。</p>
岛上的人能撑到现在没有崩溃，不就是为了那些心中记挂的人。</p>
他们坦然赴死，不就是为了在意的可以人不用死，可以活下去。</p>
现在如此，百年之前的先辈们抵御外族入侵，舍身赴死时。</p>
心中所想，应当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