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宇眸中都是宠溺:“若是放不下,朕就赐一座宫专门给你放东西。”
众人将皇上与惠妃恩爱的模样收入眼底,依稀想起去年除夕宫宴上,皇上与淑妃也是这般恩爱和睦。
那时皇后端坐皇上旁边,而如今皇后出宫休养,甚至连过年都没有回来。
大家心中多有猜测,却没人敢说什么。
琴声和笛声交织,舞姬蹁跹踏入,长袖飘舞,不盈一握的腰肢似春日柳条般弯折下来。
一支舞毕,贺庭方率先举着酒杯站起来:
“皇上,臣为官多年,时常感怀皇上恩泽,如今朝堂清明,万民安乐,实在大瑜之幸。臣愿皇上万事胜意,龙体安康。”
贺庭方敢说,慕容宇也敢听。
慕容宇听得心中熨帖:“朕亦望大瑜昌盛,万民安乐,有贺爱卿此等良臣,朕心甚慰。”
其他臣子也纷纷起身,挨个上前敬酒:
“愿皇上与诸位娘娘新岁如意,福寿绵长。“
“愿皇上岁岁平安,年年康泰。”
“愿皇上……”
来敬酒的人多了,臣子们甚至要排队,说的祝词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句。
慕容循一家人上前祝酒:
“臣弟祝皇兄福寿齐天。”
贺妍和两个孩子也端着酒杯。
慕容宇颔首:“朕每每看见七弟阖家幸福,便觉得心中慰藉。”
慕容循和贺妍强扯出笑来谢恩。
慕容婉站得很直,她仪态端庄,在礼和殿的功课也好,以为皇伯父会夸自己几句。
可是皇伯父只是目光扫过她一眼,略微点头转而问了慕容铭好几句,问他功课学业,叮嘱他不可顽皮:
“铭儿过了年就十岁了,该有点世子的样子了,不可鲁莽顽皮了。”
慕容铭讪讪地道一句:“铭儿谨遵皇伯父教诲。”
他说的时候,眼角余光瞄见明国公的幺孙赵黎正洋洋得意。
慕容循一家人敬完酒便重新落座,四个人的心情都不好。
之后敬酒的是秦源。
秦源在这种场合显出几分笨拙,说了几句干巴巴的贺词。
淑妃眼中多了几分笑意,问秦源家中一切可好。
兄妹俩说了几句家常。
慕容宇看向裴姝,见裴姝的神色一直淡淡的,不悲也不喜。
慕容宇一下子觉得杯中的酒没了什么滋味,臣子们千篇一律的贺词也甚是无聊。
他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来今年宫宴召了个岭南的乡民来宫中。
待秦源敬完酒后,慕容宇先挥退后面的臣子,让王内侍将那岭南人召过来看看。
王内侍:“宣——郝仁上前觐见——”
众人让开一条道,好奇此人是何人。
有人解释道,皇上嘉奖岭南百姓,召黑山乡的乡长入宫受赏。
“黑山”二字已不陌生。
大家都看来向从席尾走来的人。
来人一身厚实的棉袍,行走间有几分气度,但外貌属实平庸,说不出好也说不出坏。
不瘦不矮不胖,不美也不丑。
“草民郝仁,拜见皇上,拜见各位贵人。”
郝仁上前跪下行礼,磕头时很恭敬,像一个初次得见天颜的平头百姓那般谨慎,但同时又很大方,没有畏缩紧张之态。
袁迟和秦源揉揉眼睛,看了好几遍,也看不出郝仁的原本面貌,在心中直叹易容手艺高超。
上百盏宫灯齐燃,照得殿内亮如白昼,一切清晰可见。
在场之人不少都在京中生活多年,见过当年的裴定礼,亦见过当初的裴凌云。
觥筹交错之间,此刻无一臣子认出他来。
连端着酒杯的张太傅也只是遥遥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
唯有一人心中涌起滔天骇浪。
宫灯上的凤影投在裴姝裙摆上。
她将手覆在椅子把手上,不做言语。
她在慕容宇面前一向装得很好,可这一瞬她知道,她的手在抖,在抑制不住地抖。
她甚至不敢开口说话,害怕自己开口便会落泪。
这些年在冷宫深居,她一直对自己说,爹娘兄弟也许都还在,都在岭南一角好好活着。
可她不敢去深想,在当时乱得易子而食的时局里,被发配流放的人怎么能活得下来。
直到慕容棣从岭南回来,告诉她凌云还活着。
只有凌云还活着。
还好凌云还活着。
岁月如石,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年至三十的凌云身上再无锐气。
裴姝记得凌云十几岁的时候心怀凌云志,脚踏青云梯。
他喜欢穿鲜亮的衣衫,喜欢在墙上挥墨成诗,喜欢骑马回眸笑望春色。
他幼时骄傲,自知生得好,便私下在家中说:“我与阿姐皆生好容颜,恰若石中玉,海中珠,难掩光华。”
后来被裴璇嘲笑着叫他“裴玉珠”,他羞恼得再也不提。
他少时胸有成竹,信誓旦旦说:“我一定会高中三甲,日后与爹和大哥同朝为官。”
裴姝当年入宫前哭肿了眼,十四岁的弟弟在她面前言辞肯定道:
“阿姐你入宫莫怕,待我入仕,爹、大哥还有我都在前朝给你撑腰,谁也不能欺你。薛大郎不在了,但是我们都在。”
三年后,凌云真的高中三甲,被点为探花。
那年科举榜上前二十的学子入宫赴宴,怀着身孕的裴姝得了特许,可在殿侧的屏风后面看。
那是裴家出事前她最后一次看见弟弟,也是在这长生殿。
她看见十七岁的凌云意气风发,眼中如有日月,锦袍上似有山河流淌。
他怀才自知,自信而不自傲,那般风华卓然,好似会永远年轻,做一世的少年郎。
红柱上的金龙刺目,裴姝的指甲几乎要将扶手划出一道痕来。
“草民初次入宫,不胜惶恐,有失之处,还望皇上饶恕。”
跪着的人依旧跪着,额头贴在冰凉的玉砖上。
裴姝的目光落在他的后领和鞋子上。
灰色的棉袍,后领裁剪得很合适,鞋底看起来也很厚实。
面上是易过容的,可是身材并不干瘦。
穿的很暖,也没有挨饿。弟弟长大了,即使在那样偏远的地方,也成了家,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好,很好。
裴姝压下泪意,缓缓地笑了,像一朵倏然开放的昙花。
慕容宇见裴姝笑,心情亦好:
“姝儿笑什么?见个岭南人可有趣?”
裴姝静了一息,才笑吟吟道:
“臣妾见惯了京中这些人,乍然看见这岭南乡民老实谨慎的模样,觉得好笑。”
慕容宇笑:“朕也觉得有几分意思。”
他本以为会是个举止粗野的商人,没想到看着文雅知礼。
慕容宇对郝仁道:“黑山墨和黑山布都做得不错,此次你们黑山乡又抗敌有功,朕特召你来受赏,望尔等矢志不渝,再接再厉,为朕之江山,再立新功。”
“多谢皇上!”
郝仁起身片刻,又俯首叩拜:
“草民今日亦有一物贡上。”
郝仁将一个匣子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