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嘶鸣,四蹄踏在草地之上,溅起泥土草屑。
棕马居多,偶有几抹白色影子夹杂中间,场内喧闹声加剧,连带着周围入席的女眷这儿的气氛都高涨不少。
李毓灵坐下,蔻枝就在一旁侍奉,桌面上许多菜她都不识,枣冬则与其他贵女的婢女们一道儿,都候在门口。
枣冬看着离她最近的一桌席面,她眼尖,看到了几样,心中一紧:这里有许多的菜肴用法都讲究,蔻枝一市井中来的婢女,也不知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她自个儿丢脸也就算了,若是还得姑娘跟着丢脸,那最后让人耻笑的还是太傅府。
想到老太君,枣冬的心思便比方才更加焦灼。
枣冬不知为何李毓灵格外喜欢这蔻枝,明明带她是最好的,也是最稳妥的,老太君将她拨到葳蕤居,就是怕遇到这样的场面,她可以提点李毓灵两句,可姑娘不知为何就是与蔻枝交好,其余的婢女中,待她比蜜竹与青绿亲近。
枣冬心中有苦难言。
李毓灵不信她。
这不是什么难看出来的事,相比与四个都是老太君那儿拨过来的人,生于市井长于市井的蔻枝的确会比她们四人更让人觉得可以信用。
眼界浅,心又似浮萍,姑娘只需要稍加引导,便可将蔻枝的心收服。
枣冬站在门口心中思绪繁杂。
可她虽是老太君的人,但并没有想要害姑娘的心思,可李毓灵对她的防备太重,重到让枣冬敏锐地察觉出来,有些难过。
目光远眺,掠过宽阔的草地,落到前边一条浅短的溪流上,两侧栽种柳树,柳絮飞扬,随风而来,在阳光照耀下想云朵落入凡间。
枣冬收回视线,又去看李毓灵。
李毓灵坐在这一块儿的中间位置,她的位置好,右侧坐着的是林家千金林惊霜,左侧坐的是龙骧上将军谢康之女谢敬贞。
后边则是苏家庶女苏馨。
枣冬忧心忡忡,唯恐李毓灵说错了什么话或是旁的什么事,毕竟她的眼睛不好,全靠着蔻枝。
惊锐的一声冲破云霄,是底下的太监在喊什么,这一声将枣冬的担忧冲散,她落在李毓灵身上的目光也渐渐收回,随着其他人一齐看向场内。
这本是一块斗兽场,看兽与兽争斗,也看兽与人争斗,场地很大,从上往下眺望,可以看见有许多骑着马的正在奔跑。
公子哥们跑马,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有些许风流的,朝着贵女们挥手,定睛一瞧,竟是朱小郡侯朱敬堂,也不怪他如此冒昧风流了。
贵女们都被他这轻浮举动闹红了脸,纷纷拿起放在案上的扇子,挡住脸,可到底少女怀春,遮了没几瞬呼吸,那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睛又漏了出来,羞赧又好奇地瞧着朱敬堂。
朱敬堂的风流让万泉县主头疼。
她下意识地以为朱敬堂这副模样是为了吸引胖人的注意,而旁人,自然是那位从朱敬堂口中提到过的。
李毓灵。
而被万泉县主又在心里念了一遍的李毓灵,此刻刚用完一盅羹汤。
鲍鱼,羊肚菌,加上鸡汤,其余的李毓灵没喝出来,鲜美到她眯了眯眼,瞧得出来她很喜欢这道菜肴。
苏馨坐在她后边,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和斗兽场内的情况,对李毓灵的动作有些好奇,却又心中高傲,可以不将目光放到李毓灵身上。
可李毓灵怎么能不让人注目。
她坐在案前,规矩又端庄,发型温婉,面若桃腮,阳光偏移,又重新将天地照亮,金黄到发白,更将她显得白嫩。
苏馨光瞧她背影都能想象到她吃这些是多么开心。
对李毓灵的小家子气看不上,但心中莫名地对她散了些上次存着的嫉妒与不甘。
似乎是从那次飞花令后,她看到李毓灵留下的那两行水渍诗句,心中便隐隐有了触动。
是她看轻了李毓灵又自诩清高,实则对上她,在诗句上,她就败得彻底。
苏馨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人,她是苏家庶女,姨娘安分渐渐失了她父亲的宠爱,府中又来了新的姨娘,她与哥哥被遗忘在苏府角落,如今也是步步艰难。
只等哥哥高中,想来会得父亲另眼相待,到时姨娘日子好过,嫡母也不至于忽略了她去。
她不想等到了不得不嫁的年纪随意被嫡母许给旁人。
苏馨想得认真,目光渐渐从李毓灵身上往下滑,落到了某一处,发起呆来。
斗兽场内除了高调风流的朱敬堂,也有温文尔雅的公子哥,更有一言不发沉默的男儿。
李毓灵正在用一道“金缕缠玉珠”,上菜的小太监声音细细又轻轻,让人如沐春风,李毓灵夹了菜,吃进嘴里先是酥脆,而后便是一股热流从“珍珠”中涌出,甜味弥漫在口中,连带着珍珠都让人觉得滚烫。
不烫舌,甜味过后便是一股腥咸味,腥味很淡,但李毓灵的视觉受损后,其余四感都尤其敏锐,她尝出来了,那是虾的味道。
“沧海遗珠。”
李毓灵跟前又被放上一个海蓝釉磁盘,上边放了一个两个圆球状的东西,由小及大,外边又扣了一个半球状的金黄色的网状物。
像是糖网,但又酥脆。
她还没吃,但听这道菜肴名,又觉得与上一道异曲同工。
入口吃到,果然如此。
还是虾。
李毓灵回到太傅府这些日子来,不论是礼数还是计谋,都处理得很好,她谨慎又小心,每日睡前会细细回顾,独一件事让她偶感郁闷。
那就是京城贵女对吃食讲究又量小,且春日里宴席多,花样也多,不过大多都在展现文采斐然上,譬如菜肴名,糕点名,玩的酒令,各个都有讲究。
李毓灵腹中虽有不少墨水,但也不能全靠这些“墨水”,上次去王轶的生辰宴,回来时就让大房的小厨房给她做了碗阳春面,吃完了才有了踏实感。
这次来游园会,她已做好了准备,可真的坐在这儿,看着底下呐喊助威的众人,悄悄摸了摸肚子,她心中升起浓浓的惆怅。
在府中尚可开小灶,来了这天地园,哪儿有小灶给她开?
不吃饱,又怎么做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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