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是最早追随丰明帝的那批人之一,如今做了禁军统领更是如虎添翼。
故而沈无疾并未如何将庄廷鹤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些世家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何谓人精?无外乎见风使舵、蝇营狗苟、欺软怕硬。
沈无疾在主子丰明帝面前低三下四,可不代表他在庄廷鹤一介文臣面前也如此。
当下便冷嗤一声,不客气地训斥道:
“沈某知道庄大人向来脾气直,可庄大人别忘了,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陛下的旨意,尔等胆敢违逆?”
庄廷鹤堵在吴府门前,没有因沈无疾的训斥而退缩,反而面带嘲弄,句句挑衅:
“论起听话,谁能比得过沈大人?只怕陛下吩咐一句向东,沈大人恨不能代替太阳再升一回吧。”
沈无疾握紧佩刀,指着吴府的门匾,满脸横意:
“庄大人少在这儿打嘴皮子官司,今个儿沈某奉命要带走吴老夫人,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是无用!”
话音刚落,便听到自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苍老声音。
“无疾,无可无礼。”
沈无疾回头,见朱相身穿家常麻衣,连玉冠都未来得及戴,便知他是匆忙赶来。
目的嘛,自然是为了阻止他带走吴老夫人。
“见过朱相。”沈无疾松开刀柄,不情不愿地朝朱相行礼。
朱相抬抬手,“你先回皇城,陛下那里自有老夫去解释。”
沈无疾虽心有不服,却不得不暂且让步,他敢得罪吴府是因为丰明帝的命令与偏颇,可面对朱相,这些自然没了用处。
想了想遭高墙圈禁的四皇子,沈无疾暗道了一声晦气,朝朱相飞快地拱拱手,带人转头就走。
“看来朱相的话可比天皇老子好使多了。”庄廷鹤翻了个白眼,抄起袖子恢复了以往的不成形。
沈无疾脚下一滑,拧头狠狠盯了庄廷鹤一眼。
朱相哼笑:
“行了,满肚子的阴阳怪调,怪不得会跟严有训闹翻了脸,真是!”
庄廷鹤撇着嘴角,做了个朝里请的手势:
“您老里面请吧。”
朱相也不摆谱,跟着便进了吴府。
望着缓缓合上的朱漆大门,沈无疾的心腹低声说:
“大人别生气,吴大奶奶是朱相的孙女,吴府有事,朱相护着也在情理之中,索性朱相发了话,陛下那里大人也有交代,就算陛下不满,那也是冲着朱相,跟大人无关。”
“你懂什么!”
沈无疾斥了一句,咬着牙转身就走。
一而再再而三地办岔差事,怎么做天子的左膀右臂?
吴府书房里。
庄廷鹤斜着姿态闲适的表弟,对朱相抱怨道:
“您老看看,这小子大清早的喊我来,就是为了让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他挡刀!您瞧见了吧,沈无疾那刀都快有这小子长了!”
身量不高的吴守忠:......
“兄长的嘴可比沈无疾的刀歹毒多了。”吴守忠没好气地回怼。
“怎么可能。”庄廷鹤的神色寡淡了许多,“哥哥我的嘴又没沾过天家的血。”
一句话说得朱相也没了笑容。
八皇子与曲妃死在了流觞宫,听说是沈无疾动的手。
“他自己就是一把刀,杀不杀的,不都是陛下说了算?”吴守忠说罢,朝朱相行礼致谢,“多谢相爷相救,学生一家感激不尽。”
朱相正要说话,就被庄廷鹤斜插了句:
“看来咱们这位新帝也没把您老放在眼里啊,您费尽心思帮他,图个啥?”
“你们把我放眼里了?”朱相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毫不留情。
吴守忠眼皮一跳,忙上前想解释。
朱相却松了手,任由庄廷鹤捂着耳朵哎呦哎呦地叫。
“藏得再好也不是长久之计,等秋猎时陛下出京,让他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表兄弟二人都罕见地沉默了。
朱相也不理,背着手转身就走:
“难得来一趟,我去看看阿柔和阿宾,来人。”
前两日,朱维柔诞下吴府的长孙,取名吴献宾。
......
虽然吴老夫人并未入宫遭训斥,可这件事还是戳到了世家的肺叶子。
世家可以不在乎执政者是谁,可若是这位执政者不把世家放在眼里,甚至影响到了世家们的利益,那世家就会好好给这位新天子上一课。
勤政殿里。
丰明帝看着乌泱泱跪倒一片的臣子,脸色比外头的乌云更黑。
“朕的后宫轮不到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来管!”
“事关林氏百年基业,陛下还是慎重考虑。”许御史耿耿直言,“后宫无人便是后继无人,陛下便是为了这万里江山,也该充实后宫,为林氏开枝散叶。”
为林氏开枝散叶?
丰明帝想起他对四皇子说的话,眼底闪过一抹讽刺与愤怒。
“朕与顺贞青梅竹马......”
“陛下慎言。”许御史丝毫不让,“顺贞郡主叛出京城远遁并州,这样的女子如何能母仪天下,臣觉得庄司使家的六娘子温恭懋着素有贤名,正是皇后宝座的不二人选。”
不等丰明帝开口,被点到名的庄廷鹤就上前躬身,一本正经道:
“多谢许御史美言,许御史家的五娘子也十分出众,举止大度、德才兼备,若是陛下瞧不上臣的小女儿,不如考虑考虑许五娘子?”
一直老神在在的朱相像是忽然来了兴致,也跟着笑道:
“听说楚计相家的二娘子也尚未出嫁?二娘子也算老臣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陛下跟楚二娘子也老早就相识,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众臣越说越起劲,好好的议政大殿简直变成了相亲角。
沈无疾立在台阶下,一脸的目瞪口呆。
只有丰明帝明白,这些世家是故意这般作态,打着替他充实后宫的幌子,实则是想离间他与姑丈宋曜的关系。
至于他们的目的。
丰明帝扫了一眼下方空着的位置,心道,目的自然是为了替吴府鸣不平。
皇后的宝座若不是顺贞的,宋曜未必会继续听他使唤。
那十万宋家军......
丰明帝深吸了口气,换上诚恳的模样:
“顺贞远遁并非自愿,而是遭逆臣胁迫,朕心中只有顺贞一人,众臣所请,朕不能纳谏。”
“中秋将近,后宫不能无人料理,朕原想请吴老夫人帮着筹划一二,不曾想惊扰了她老人家的清静。”
这句话算是给拘吴老夫人入宫找了个借口。
丰明帝继续道:
“前朝有女官辅政,朕觉得甚好,不如众臣拟个举荐的折子,将能力出众的女郎列于折中,朕遣人考察,亲自加封,如此以来,一举两得,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