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见她许久不说话,好像魔怔了一般,急忙劝慰:“小姐,熙王殿下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您别这样……嫣然看着心疼……”
嫣然的话,带着一股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的。
其实,她内心,是希望熙王别回来,虽然这种想法很邪恶……
苏时瑾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嫣然哭了。
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异样,嫣然对她的关心,似乎远超主仆之情……
……
几日后,除夕夜。
雪终于停了,苏府各处挂满了红灯笼,映得积雪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东院,惊鸿阁内。
苏时瑾一袭正红织金云锦袄裙,金丝牡丹暗纹流转生辉。发间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端的是富贵喜庆。
“小姐,该去正厅了。”嫣然捧着璇玑玉手炉进来,见苏时瑾正在发呆,轻声催促道。
苏时瑾回神,接过玉手炉。
这手炉,还是南宫鸿煊送她的。
想到至今杳无音信的那个人,她胸口又是一阵闷痛。
“祖父祖母身子刚好一些,别让他们久等。”她勉强打起精神,起身往外走。
穿过回廊时,苏时瑾放慢脚步。
自从堂兄意外去世,祖父祖母双双病倒。
经过她的诊治,祖母的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
只是祖父……
所以,苏时瑾才想着,陪他们过一个团圆年后,再去寻南宫鸿煊。
只是二叔苏辞平,到底还是恨上她了。
“小姐?”嫣然有些担忧地唤道。
苏时瑾微微一笑,收起心绪,继续向前。
正厅灯火通明,丫鬟仆妇们来回穿梭,端着一盘盘年菜。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叔的笑声。
“瑾儿来了。”苏继平第一个看见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苏时瑾微微欠身行礼,目光扫过厅内众人。
虽得了“县主”封号,可在家中,还是和以前一样。
苏老太爷端坐上首,瘦削的脸,见不到一点喜色。
祖母坐在他身侧,手里捻着佛珠,见她进来,笑着对她招手:“瑾儿,坐到祖母身边来。”
苏时瑾依言坐了过去。
苏老太爷见她坐了过来,嘴角抽动了几下,显然心中还有怨。
苏辞平中风后,经过苏时瑾的诊治,已经好了大半。
可以行动自如,只是半边脸仍有些歪斜。
他瞧了一眼这个侄女,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却并未说话。
苏佑平正给程氏剥橘子,见她进来,也笑着招了招手。
年夜饭很快上齐。
八宝鸭、红烧鲤鱼、四喜丸子……一道道吉祥菜式,摆满圆桌,香气扑鼻。
苏老太爷第一个执筷,先给苏老夫人夹了块鱼腹肉,又开口道:“老三媳妇要多吃些,给我苏家添个健康的大孙子。”
老太爷一边说着,一边眼角余光瞥了苏时瑾一眼。
苏时瑾握筷的手紧了紧。堂兄死后,二房绝了后,祖父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小婶子这一胎。
“瑾儿也瘦了不少,多吃些。”祖母看不下去,夹了只虾仁放到孙女碗里。
“谢谢祖母。”苏时瑾轻声道。
席间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苏辞平一直没说话,只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半边脸僵硬得像戴了面具。
他时不时扫向苏时瑾,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听说暹罗那边又不安分了。”苏佑平挑起话头,“边关将士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
苏老太爷哼了一声:“朝廷的事少议论。”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苏时瑾:“时瑾,你也别整日往外跑,免得又给苏府招来什么祸事。”
苏时瑾偶尔外出义诊,苏老太爷是极力反对的,连带着对她愈发不喜。
还未等苏时瑾开口,苏继平为女儿辩解:“父亲,瑾儿医术好,救人积德是好事。”
“救人?”苏辞平突然开口,声音因面瘫而有些含糊,“既医术好,怎么不救救……我的恒哥儿。”
他说完这句话,直勾勾盯着苏时瑾。
苏时瑾眉头一皱,这些日子,她忍着脾气。
无非是怜悯二叔痛失儿子,祖父痛失孙子。可好像祖父和二叔,在这个事情上,一直不依不饶的。
既如此,她也不想再忍下去,她“啪”地一声将筷子重重搁下:“二叔,大哥的死,虽说跟我有些关联,可到底还是怪他自己。若不是他……”
苏老太爷打断她的话,胡须抖个不停:“苏时瑾,你竟然毫不悔改,果真是心肠冷硬得很!”
“老太爷,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苏老夫人脸色也有些难看,“是恒哥儿命薄,怨不得瑾儿!”
到底是碍于苏时瑾如今的身份,苏老太爷只能挤出两个字:“吃饭。”
“吃饭。”苏老太爷发话,结束了这场暗涌。
接下来的饭,吃得索然无味。
本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可众人脸色都有些凝重。
苏时瑾只吃了几口,便借口离席,出了正厅。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脸上冰凉刺骨。
苏时瑾站在廊下,深深呼吸了几口寒冷的空气,才觉得胸口的窒闷稍减。
“小姐……你还好吗?”嫣然为她披上斗篷。
“我没事。”苏时瑾勉强一笑,“只是里面太闷了。”
可嫣然知道,大公子的死,小姐心里的难受,不比别人少。
一个多月前,小姐也差点没熬过来。
如今,却被……
嫣然欲言又止,最终只轻声道:“那些话……小姐别往心里去。”
苏时瑾微微颔首:“回去吧,要守岁了。”
她拢了拢斗篷,转身往惊鸿阁走去。
……
正厅内,红烛已燃去大半,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凝成琥珀色的痕迹。
下人们屏息静气撤下碗碟。
苏老太爷挥退所有人,只留下苏继平一人。
“继平,”老太爷枯瘦的手指敲打着紫檀木扶手,声音像结了冰的湖面,“开春后,给时瑾寻个合适的人家。”
苏继平手中茶盏一颤,碧绿茶汤晃出几滴:“父亲,瑾儿和离才三个月,现在就……”
“三个月还不够吗?”老太爷拔高声音,“她一个和离妇人,整日抛头露面行医问诊,成何体统!”
廊下铜灯被寒风吹得摇晃,投在窗纸上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