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两条路。
一条是回家收拾收拾,从县试重新考起,从头来过。
另一条则是老老实实的去吏部报道,授一个教谕或者典吏,彻彻底底的从基层干起。
这可跟进士是有着天壤之别啊!
这换谁接受的了啊!
当天早上一大清早,第一队锦衣卫刚刚冲出宫门。
便有几名年事已高的举人,一脸激动的看着那几名,曾经被他们骂为鹰犬的锦衣卫,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了,抓我走吧!”
更有甚者,甚至往这些锦衣卫的兜里塞银子。
就为了能让他们去“诏狱”里面体验一下生活。
在这些书生的眼里,朝政早就已经被“奸佞”把持。
既然是奸佞,你们就得贪财吧?
都这会了,他们也顾不上,什么遮掩不遮掩的,礼仪廉耻了。
用尽了浑身解数,只为金榜题名。
毕竟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小了,不管是重新从县试考起,还是从典吏干起,他们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这帮锦衣卫哪里见过这画面。
从来都是被抓的人,宁死都不愿意跟着自己走。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想被抓的。
摸着兜里的银子,这些锦衣卫甚至都真的有点动心了。
实在不行,就抓两个扔诏狱里去吧。
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银子过不去啊!
锦衣卫的“抓人”工作,一度被这些几近崩溃的书生们给搞中断!
没有被锦衣卫带走的考生,都在想法设法的被锦衣卫带走。
而被锦衣卫带走了的那些书生,也个个都是一头雾水。
毕竟自从有科举这回事以来。
也没听说哪朝哪代是这么放榜的啊!
而且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专人教给他们,殿试的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听着这些太监们的描述,这一科的殿试倒不像是考试,反而像是有人想要给他们上一堂课。
不仅如此,甚至这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大明的进士在金銮殿上课!
这得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啊!
大明的科举考一半不考了?
让他过来上课?!
且不说他资历够不够,他有那个本事吗?
我们是谁?
我们是千军万马,从天下千千万万个读书人里面,拼杀出来的尖子。
大明一十五省所有的解元在这里了。
天下除了陛下之外,还有谁能给我们上课?
横不能是孔圣时隔两千多年诈尸了吧!
朱元璋锐意变法的事情,这些新科进士们也是略有耳闻的。
想到这里,这帮进士们登时便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
宫里当真是有高人!
难道是鬼谷之后?
就这么期待着,很快就到了殿试的那一日。
所有的书生们都起了一个大早,在一众太监们的带领下。
三百余名新科进士,浩浩荡荡的朝着奉天殿的方向进发,直到抵达奉天殿外的广场上。
而此时,在奉天殿外,也早已摆好了拱考生作答的书案。
明清两朝,其实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在奉天殿内上朝。
在奉天殿内一般是天气不好,或者是小朝会,才会改在殿内。
而像是殿试这样规模的朝会,一般是选择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
这里面也是有讲究的,因为天子是代天牧民,与朝臣商量的事情,又都是事关天下苍生,故而需要露天听政。
不仅仅是说给天子一个人听,还要说给上天听。
科举亦是如此,为的就是彰显恭谨跟坦诚。
这也就是所谓的“人在做,天在看”的出处。
当一众书生走进大殿之后。
便看到一张由三十二名太监,一齐抬动的龙荤,缓缓的从篆刻着龙纹的丹陛石上,缓缓升起,此正所谓之圣驾升朝。
只不过当龙荤缓缓落下之后,龙荤上的朱元璋,面色却是十分凝重的,朝着紫禁城东北方向望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朱元璋突然看到远处侧门的小黄门,举起了手中的旗子。
旋即奉天殿外便有人甩起了静鞭。
“啪!”
“啪!”
三声静鞭响过,在三百余名新科进士鸦雀无声的注视下,一辆牛车缓缓驶入众人视线!
而在牛车之上,端正的座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
在场所有的新科进士都傻了,这就是高人?
高人行事都这么古怪?
看到任以虚,原本在龙荤上的朱元璋登时便跑了下来,亲切的走到了任以虚的面前笑道:“任先生,这就是咱们村口了。”
“咱选出来的乡亲们都在这儿了,您给讲两句?”
在朱元璋的搀扶下,任以虚有些蹒跚的走
下牛车。
而任以虚鞋背上的两条金龙,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时之间,这帮书生不由得怀疑起了人生,甚至有人偷偷的从自己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生怕是自己没睡醒,误了今天的殿试。
不过很快这帮新科进士就反应过来了,这年轻人眼睛看不见!
不仅如此,好像这人还以为这里不是金銮殿,而是村口?
虽然在这村子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但毕竟行动不便,这也算是任以虚第一次来到村口。
脚踩在奉天殿外的汉白玉石板上,任以虚的脑海里却想象着一幅,由青石板铺就的乡间小路。
虽然看不到眼前这些乡亲们脸上的表情,但是任以虚还是本能的朝着那些“乡亲们”笑了笑,而后说道:“大家伙都别紧张,随便一点就可以。”
听到任以虚的话,在场的新科进士们,心中登时便宛若万马奔腾一般。
这是什么地方!
这可是大明朝的金銮殿!
也就你敢随便!
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以虚随便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块大石头,不由得会心一笑。
果然天下的村子都是一样的。
村口总会有几块树荫下的大石头,给乡亲们“交流情报”用。
说罢,任以虚便不由分说的坐在了丹陛石的龙头之上。
身子还下意识的靠到了后面的龙荤上。
吓得那三十二个太监,不得不重新架住了龙荤,生怕摔了任以虚。
看到这一幕的新科进士们彻底麻了。
这人到底是谁啊!
那可是龙头啊!
就这么一屁股坐上了?!
陛下一点面子都不要的吗?!
不过陛下要不要面子,任以虚不知道,但是这块石头,坐起来时真咯屁股。
任以虚也只能是强行忍了下来,毕竟是自己来晚了,好位置估计早就被人抢走了。
自己只是来交代几句,也没必要太过舒服。
朱元璋看着任以虚笑道:“任先生,这就是咱从村里选出来帮着咱变法的乡亲们,您跟乡亲们讲两句?”
任以虚微微颔首,旋即便面朝这些新科进士们朗声道:“老爷子,既然这样,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各位都是老爷子从村里挑出来,帮着老爷子变法的。”
“既然是要变法,那我就想问各位一个问题。”
“咱们的法是什么?”
话音刚落,新科进士之中便有人脱口而出道:“法者,刑也,天子治民之器,平之如水,指天下万民,于法前皆应平等视之!”
任以虚闻言,不由得微微颔首,继而问道:“那,依诸位之见,自古以来,我们是人治,还是法治亦或是其他之治?”
话音一落,奉天殿外登时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而后便听到有人从远处高声道:“天子之治,自然是人治!”
不料任以虚却摇了摇头笑道:“错。”
这些新科进士们,能够指出天子之治,是人治,其实已经是非常的不易了。
也就是新的考题,才能将有这样想法的人,从天下士子里遴选出来。
承认自古以来是人治,无疑就是承认天子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