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06q御书房,群臣散去,只剩萧绰跟上官婉儿。
萧绰看着桌案上的一幅字,高声念道:“我自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如此好诗,也唯有许良这种少年得意的人才能写出来吧。”
她转脸看向上官婉儿,“婉儿,这样的少年郎,你真不动心?”
上官婉儿面色一红,“陛下……”
萧绰神色不变,目光甚至有些阴冷,“你不动心,可有些人却是动心得很呐。”
上官婉儿知道萧绰所指为何,面露担忧。
萧绰又道:“似许良这等年少有为,前途一片坦途的,势必成为朝廷各方争相拉拢的对象。
与其被旁人得逞,不如让你跟他结为夫妻。”
上官婉儿默然不语。
萧绰皱眉,“婉儿,朕最后一次问你,你对许良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你该知道,朕跟你,自不比旁人。
若你铁了心不愿,朕也不勉强你。”
上官婉儿蹙眉摇头,“陛下,实不相瞒,我对许良既没有那么喜欢,也没有那么不喜欢。”
萧绰:“嗯?”
“他刚入朝中的时候,微臣对他的态度是敬而远之。
前有他在长安城的诸多恶名,后又有引水绝户计、羊毛计、贪官赈灾计等,我又觉得他为人狡猾,心肠歹毒。
可伐韩、与曹翕纯写诗之后我又觉得他似与传闻中不同。
再加上老国公两次去微臣家中求亲,微臣现在心底也十分矛盾。”
“矛盾……”萧绰若有所思,“你是既担心他心机太深,又喜欢他的才干?”
上官婉儿微怔,认真思索之后旋即点头。
“陛下,若臣不愿,您打算怎么办?”
“不愿……”萧绰一时无言,似也没想好应对之法。
给他高官厚禄?感觉始终差点什么……
现在的许良还很忠心,可人都是会变的。
谁能保证随着位高权重之后,他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萧绰忽然理解为何父皇乃至诸多帝王明知功臣不可辜负,却仍然对功臣出手了。
“陛下……”上官婉儿斟酌后咬牙道,“陛下就没为自己考虑?”
“朕?”萧绰摇头,“朕已身许大乾,无暇他想。”
“可是,陛下百年之后能?”上官婉儿鼓足勇气,“陛下百年之后,皇位该由谁来继承?
新皇能继承您的遗志吗?”
萧绰愣住。
是啊,百年之后呢?
把皇位让给弟弟萧衍,还是任由萧氏子弟内讧抢夺皇位?
不管哪种情况,都不如传给自己指定的接班人。
恰如先皇力排众议将皇位传给她一样,可以确保新皇继承自己遗志,完成未竟的大业。
可那么做的前提是得有一个能继承的人。
换而言之,她得有子嗣!
萧绰看向上官婉儿。
后者迎着她的目光,“相较于微臣,陛下才是那个真正懂许良,能够接受他身上所有特质的人。”
萧绰目中闪过一丝慌乱,忙摇头道:“怎么可能,朕可是一国之君,怎可谈及儿女情长?”
上官婉儿摇头道:“正因为陛下是一国之君,才更要慎重选择子嗣生父。
君王无私事。陛下择取夫君、绵延子嗣,亦是在为我大乾绵延国运。”
萧绰默不作声。
君王后宫中的嫔妃,基本上都是为了稳固江山所娶的名门望族之女。
君王名义上是一国之君,有几个能随心所欲娶心爱女子的?
尤其她乃是女子帝王,朝中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暗流涌动。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她要面对的朝局动荡都要比男子君王更凶险。
许良,绝对算是一个绝佳人选!
家世、才干、样貌、才思……
最关键的是如上官婉儿所说,她并不讨厌许良。
不说许良数次助她稳住朝局、力挽狂澜,单是他面对自己时的那份气度就让她印象深刻。
朝中诸公,不论年龄几何,除却张居中那样碍于家中悍妻的,有几个见了她眼底不露出男性特有的好色、征服欲望?
许良则不然。
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迫不及待,也不遮遮掩掩。
与她对视的时候目光平静,并无波澜。
虽说少了对天子的敬畏,却也没有令人不适的龌龊。
她曾暗中观察过,许良看她、看上官婉儿比看洪公公时并无太大不同。
甚至他看洪公公的时候还多了一丝同情!
“可是,”萧绰沉吟道,“他乃是镇国公嫡长孙,会接受自己孩子不姓许?”
上官婉儿笑道:“镇国公再大能大得过陛下?”
萧绰皱眉看向上官婉儿,“朕问的是你愿不愿意嫁给许良,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朕身上了?”
上官婉儿叹道:“陛下,微臣对许大人并无非其不可的男女之情。
却不忍见陛下置自己一生幸福于不顾。
先帝将大乾江山交给陛下,这种重担便是男子也未必能担得起。
微臣……微臣既希望陛下能不负先帝所托,让大乾更为强大。
也希望……希望自己的姊妹一生操劳,半点不得闲。
连婚姻大事也要如朝政得失般筹谋算计……”
说到此处,上官婉儿已是双眼泛红,眼眶中泪珠滚动。
萧绰动容,起身一把拉住上官婉儿的双手,“婉儿!”
她与上官婉儿乃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不似姊妹,胜似姊妹。
事实上,若不是她,上官婉儿也早已嫁人。
若不是她登基为帝,上官家主对上官婉儿的婚事也不会如此顾虑重重。
而她在跟上官婉儿商议婚事之时,也的确是抱着成全上官婉儿心思。
至于自己,既然当上了皇帝,终归是孤家寡人,有些事本就不属于她。
但上官婉儿这番话却让她幡然惊醒:是啊,自己为了不负先帝所托,重担已然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若连嫁娶之事也要充满算计跟权衡,人生又有何意趣?
这样的话,若无上官婉儿说,这世上只怕再没人愿意说了!
也唯有上官婉儿懂她的心酸,懂她的压力!
“婉儿,婉儿,你才是最心疼朕的那个人啊!”
这对既是君臣,也是姊妹的女子各自双眼泛红,相拥而泣。
萧绰忽然想到什么,“婉儿,既是你也不讨厌他,何不……”
她没说完,却拉了拉上官婉儿的手。
作为多年姊妹,上官婉儿怎会不懂?
她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二女共事一夫?不,不!
更遑论您是天子,微臣岂敢跟您共用……”
她忽然想到什么,挣开萧绰的手,抹了抹眼泪,笑道,“而且你不是女子称帝,立志要做成男子做不成的工业,打破男子主宰的世道吗?
既然男子为帝可以三宫六院,那女子为帝如何不能多娶几个?”
萧绰果断摇头,“不,女子从一而终,若学男子,岂不是水性杨花?”
“再者,后宫嫔妃一多,争风吃醋不说,牵扯到的朝堂、世家利益纠葛更是麻烦。”
“朕要想做成千古功业,未必要事事都如男子做法,也未必事事都要打破陈规。”
上官婉儿略作思索,拱手道:“陛下圣明!”
萧绰顺势也拭干泪痕,笑道:“怎么,自小你我一起沐浴,一起读书写字,如今又一起谋事,怎就不能共娶一夫了?”
上官婉儿啐道:“他也配?”
萧绰笑问:“嗯?”
上官婉儿赶忙解释,“微臣不是那个意思!”
“若论家世身份,微臣倒是与他相当。
若是陛下肯屈尊俯就,于他而言已是极大恩荣,岂可再加上微臣?”
萧绰摇头笑道:“可若是朕愿意呢,你愿意不愿意?”
“这……”上官婉儿脸色再次一红,别过脸去,“不愿意!”
萧绰爽朗大笑,再次拉起上官婉儿的手,认真道:“婉儿,你说的朕自会考虑。
可眼下朕刚登基,还不能考虑这些事。
但朝廷内外不少人蠢蠢欲动,暗中联络许良。
他虽忠心,却终究年少,难保不受旁人诱惑、干扰。
如昨日太后举动,其心可诛!”
“朕今日再跟你谈及此事,公私皆有。
为私,你是朕的亲信,亦是朕的姊妹,跟着朕也受了诸多委屈与压力。
你的终身大事,终究受了朕的影响,未必能完全如意。
你为朕考虑,朕岂不能为你考虑?
若你既无心仪之人,也不全然反感许良,不妨与他接触。
以朕观之,满朝文武,不论老少,无人能在才、貌上与之相提并论。
为公,便是你代朕拉拢他,确保他不会倒向其他人。”
上官婉儿不由动容,“陛下!”
萧绰摆手,“当然,若你不愿,朕绝不勉强!
如你所说,你我二人为了这大乾江山已经承担了太多,总不能连夫君都充满利害权衡,全无自由。”
上官婉儿愈发动容,抿了抿嘴,“微臣,愿,愿意!”
……
镇国公府。
许良错愕看着下人送过来的名帖,狐疑不已,“上官大人,约我东郊狩猎?”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署名是上官婉儿,疑惑看向下人,“你确定送名帖的是上官家的人?”
“是,大公子!那人是坐着上官家的马车来的。”
许良愈发疑惑了,上官婉儿不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吗,怎么会主动约他?
恰在此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好好好,老夫这是要有孙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