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世界补完计划
隆冬的开原城,以往都是整日的死寂,人们都缩在屋子里,耐不住寂寞和寒冬压抑的,会约一二三五好友跑到酒馆里住上。
今年的开原,老百姓照旧缩在屋里,只不过酒馆关门了,整日能听到轰隆隆的炮声,让人提心吊胆的很。
每个人都想走,可有权有势的都是北遁黄龙府,一贫如洗的就是出了城,大雪地里的兵乱,也够他们死一回了,自然只能待在城里,身强力壮的还会被抓壮丁,去修城墙。
而城外数里沿河一带早已被营垒占据,开原城头的炮弹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北线部队在攻占中固城后,一万步军营主力就转移到了这里,贾琏自然不会缺席。
不过比起天地间呼啸的炮声昭示的紧张战争氛围,贾琏显得格外的悠闲,他正用一根残而细的湿木头,拨着火堆,火上炖着肉汤。
萧愈是地道的辽东厨子,一边看火候,一边加佐料,锅里是一头牛的大腿,他带着蓟辽骑兵现打的,就是不知道是那个后金贵人的庄堡,里头还有四五百人,这个时节了都还不撤,挺能赌呀,说不得官位很高。
萧愈闻了闻汤的香味,砸吧几下嘴,恋恋不舍地坐着,等待的太无聊,就问起贾琏刚刚写给文郦的信,是个什么打算。
贾琏手上拨火的动作不停,俏皮地回道,“女娲补天的故事你听过没?”
“这有什么相关的?”萧愈不理解。
“我很早以前就准备了一块石头,但是我不肯定会不会有女娲去用它。”贾琏面前火堆里的木头湿漉漉的,放一两块进去冒出了浓烟,差点呛哭了贾琏的眼。
“所以准备要文郦帮我看看,如果女娲没有注意到天是缺了一块的,那就要再想办法,制造出事端来,让朝堂的诸公们知道;如果女娲注意到了,那就让文郦把石头递过去,只要东西送出去,他不补都不行。”
“石头要补的是什么天?”萧愈习惯了贾琏的隐喻故事,抽了抽鼻子,有点馋了。
“你应该问那块石头是什么。”贾琏也有些鼻子不舒服了,眼睛忍不住地直勾勾看向锅里。
“在一个遥远的时代里,纷争远离了大陆,尽管国家与国家之间冲突矛盾是有的,但无可质疑的是,那是一段所谓‘和平’的百年黄金岁月。
请注意,这里的岁月是字面意思的和平和黄金。
它所存在的基础在于四个要素,一是像春秋战国、三国时代的均势平衡,二是以黄金作为基准,发行货币的制度,三是江南商业市场所代表的某种未来发展形态,四是与这个未来发展形态相适应的国家制度。
其中最为重要的是黄金作为衡量基准的货币制度,我们可以称呼它为金本位制,就像前明以来的货币白银化一样。
这段百年黄金岁月最后的结束始于金本位制的崩溃,它的崩溃导致其余三点的牺牲,并带了巨大的灾难。
这样的灾难向来是以数以千万计的人命作为代价而结束的,就像明末的战乱一样。
灾难结束后的大陆并没有像人们所预计的那样回到以前。
首先在于均势制的态势被破坏,维持和平所需要的武力失衡了,其次在于金本位制的重建失败,而这点是极为重要的。
整整十年,大陆上的各国都采取各式的办法去重建他们认知中的世界,但很可惜,失败了。
当时大陆上排在前列的几个大国先后因为各种因素放弃了金本位制,于是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在下一个十年,因为金本位制崩溃所带来的混乱,造就了完全不同的世界。其中两种特殊的思想开始进入现实,并塑造了两个帝国,同其它国家一起,最终走向决定世界未来的大战中。
两场大战只间隔了二十年,前一个十年是保守的,人们在挽留过去;后一个十年是激进的,人们关于未来世界的想象不断迸发,经由人的实践步入现实,并最终塑造了现实。”
“你在发痴吗?”萧愈完全搞不懂贾琏在讲什么。
贾琏揭开锅盖,抽出匕首,在汤中寻觅目标,结果迎来萧愈的一记重压,锅盖压在匕首上,“还没好呢,急什么,也就嫂子能惯着你。”
贾琏悻悻地收回手,不情愿地讲起故事的后半段,“我刚才讲的正是我们所面临的。
秦始皇以来的大一统,汉武帝以来的儒家天下,是过去上千年中人们心中的世界。
如果说宋亡还不足以证明这套世界体系的失败,那么明亡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洪武帝建立的汉家统一天下,幽燕和西北都纳入了国朝的统治,是一个和汉唐比肩的帝国了,汉人和儒家思想再次在这片大地上成为主宰。
但它最后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很多,天灾、兵灾、民乱等等。
如果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王朝、一家一姓的灭亡,恐怕算不得什么。
但是明亡后后金建朝的现实告诉我们,作为曾经华夏文明的两个主体,汉人和儒家思想原来不是相辅相生的。
那么孔孟这些圣人描述的世界,一定是出了问题的。
有问题不是汉人,就是儒家的思想。
可问题在于,汉人的传承远比儒家思想要来的远,没有了汉人,这个天下还能叫华夏吗?
反过来,没了儒家,这个天下是不是还可以叫华夏呢?”
“你简直是个疯子!”萧愈被贾琏的疯狂所震惊,瞠目结舌。
贾琏毫不在意,脸上还带着笑,“这个世界是由疯子建立的,也是由疯子摧毁的。”
萧愈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贾琏下面的话。
“就像我讲的那个故事一样,那个遥远世界的崩溃是由金本位制的崩溃所引起的。
明亡的崩溃可以用一条直线来倒推串联。努尔哈赤的七大恨首讲高淮乱辽,高淮是万历皇帝派来辽东开矿征税的,征税是因为万历皇帝后期国库亏空,财政问题始终萦绕在万历一朝。
张江陵的改革是为了财政,万历开征矿税是为了财政。
可根据万历十年的记录,因为张江陵的改革,太仓存银达六百万两之巨,储粮可备十年,是嘉靖朝国库亏空以来的首见。
前后差距如此之大,都是一个钱字的问题,更直接一点是白银的问题。
明亡后士人谈及原因,首讲一条鞭法之害。
白银更是要害中的要害。顾亭林讲,南北区域白银流通不利而带来的赋税轻重不一,陕西农民“岁丰则米贱,而折色之银必增;岁歉则银贵,而本色之粮愈艰”。
又指出白银的产地问题,“银非中国所产,而皆来自番舶……一旦海船不至,则公私皆匮”,认为应该限制白银流通,恢复铜钱作为基础货币。
黄宗羲提出“银力竭”的观念,说“当今之世,银既不足,而钱又为下币”,而白银又容易外流,“海舶之银,百千万亿,中土输之鬼国”,甚至认为银制对吏治都有影响,“吏胥因缘为奸,以银之精粗、成色高下索贿”。
主张废除白银,建立以铜钱为基础货币、纸币为补充的货币体系。
理由是是铜钱“铸本轻而利重”,适合民间日常生活交易;对于纸币,其极为赞赏宋朝的纸币制度,“每造一界,备本钱三十六万缗……故钞之在手,与见钱无异”。
而对元朝的中统钞、至元钞、前明宝钞大肆批评,认为其“以空券盗百姓之财”。
王夫之是个更狠的,他认为应当以粮食为价值尺度,限制金银的使用,“粟生金死,金生粟死……一夫之耕,食及十人,则粟重而金轻矣”。
但这些我认为都各有利弊,但和我讲的故事里前一个十年里的人一样,是在挽回过去,我认为不好。
所以我给女娲准备了一块补天石,但这块石头补的不是儒家的天,如果女娲用了,那么故事里后一个十年就会来到。”
贾琏不管萧愈的呆愣,觉得锅里的肉汤差不多了,从萧愈手中夺过汤勺,伸进锅里,准备喝一口。
.........
隆兴八年十一月十四,开原城破,后金军死六千余众,被俘两千余人,北线军主将虞昭文下令屠城,割女真首级数万,筑京观。
此战实现了分割后金南北的战略构想,一举围歼后金主力的战略包围圈自此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