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老爷子的书房在四楼最边上,阳台在后院花园正上方,据说老爷子闲来无事喜欢坐在阳台喝茶。
郁时来闻家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来爷爷的书房。
她推开厚重的胡桃木门,檀木香裹挟着岁月的气息扑面。
书房的装修和整个闻家洋楼的风格无二,但更有民国风的感觉。
房间挑高四米,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着深色木梁,中式宫灯垂落,墙边矗立着直达天花板的雕花书架,线装古籍与烫金洋文书脊摆放整齐。
正对大门的书桌上,青瓷茶盏冒着袅袅茶香。
两侧各有一把雕花太师椅,主位后的墙面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江山万里图》。
而此时的闻老爷子,正坐在靠北的阳台酸枝木桌前,身姿挺拔,袖口卷起,借着阳光写毛笔字。
待郁时向前走两步,柳管家自然地关上了门,留下祖孙二人在书房里。
郁时微微一顿,随即出声朝闻老爷子轻声喊着:“爷爷。”
“诶。”闻老爷子落下一笔,顺势抬头看向郁时,笑眯眯道:“小灵儿快来,看看你爷爷我写的字怎么样。”
郁时缓步上前,就见那张酸枝木桌上,摊着一张宣纸,散发着墨香的墨汁在宣纸上写着:秋天净绿月分明。
扫过苍劲有力的字迹,郁时点点头,赞扬道:“笔锋灵动,转折自如,爷爷您这书法造诣有大家风范呀。”
闻老爷子就爱听宝贝孙女夸自己,他乐呵呵笑着,随后提起狼毫毛笔,笔锋饱蘸浓墨,在宣纸上缓缓游走。
起笔处苍劲有力,行笔间流畅自如,收笔时干净利落。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首古诗草书出现在郁时眼前。
郁时看着古诗,一字一顿地念出声:“秋天净绿月分明,何事巴猿不剩鸣。 应是一声肠断去,不容啼到第三声。”
这是唐代诗人元稹的《哭女樊》,全诗哀悼元稹早夭的幼女,以"巴猿啼血"典故突出悲痛,认为连猿鸣都承受不住这种哀伤。
闻老爷子一生有五个孩子,三儿二女,最小的女儿便是二十年前因维和行动尸骨无存的闻秀瑶。
“小灵儿。”闻老爷子将毛笔放下,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字迹,温声道:“回家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郁时坦然回道:“很幸福,爸爸二姑他们都对我很好。”
闻老爷子侧身看向郁时:“小灵儿知道你还有个四姑吧。”
郁时闻言眼神微顿,随即扯开嘴角道:“当然,听说四姑和我妈妈是很好的朋友,当年爸爸能追到妈妈,全靠四姑助攻。”
闻老爷子笑了笑,似是在回忆什么,感慨道:“你四姑从小就闹腾,不爱红装爱武装,什么跆拳道空手道散打,她样样都学。”
“我这五个孩子里面,就属她和老五最难管教。当初我让她报金融,她不愿意,高考完就开始准备政治考核,说要去读军校,报效祖国。”
“我拗不过她,只能由着她去,最后她如愿参军,四年读完,去了京都军区。你爸说,你四姑参军最大的好处,就是把你妈介绍给了他。”
听到这里,郁时笑出声,“那我还得感谢四姑,要不是她,我可能还出生不了。”
闻老爷子笑得无奈,恰好这时阳台上掠过一只云雀,扑棱翅膀朝屋内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闻老爷子的目光随着云雀飞走,最后落在后院随风摇曳的银杏树上。
“你四姑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心思细腻,每次执行任务前,都要跟我通电话,讲讲军区部队里的趣事,让我别操心也别担心。”
“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闻老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
“这孩子从小就极有主张,当年逃掉艺术课去学散打,高考结束立刻准备报军校,后来……又主动申请参与维护。”
“在这之前我还只是担心她吃苦受累,可这维和,是真的要直面战争,会死人的。”
“她走之后,我就日日盼着她平安,求云悠在天有灵,保佑她能全须全尾的回家。可谁知,一年维和还没结束,我就等来她出事的消息……”
说到这里,闻老爷子哽咽一声,面色沉痛,深深叹了口气。
郁时见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闻老爷子苍老的手,无声慰藉老人沉痛的心。
闻秀瑶的事,她暂时不能说,也无法说。
但看着爷爷如此悲伤,她又很想告诉他,您的女儿还活着。
阳光穿过雕花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如同此刻郁时紊乱的思绪。
“小灵儿。”闻老爷子缓了一会儿,忽而开口:“管家说,你在询问你四姑的房间?”
郁时早猜到闻老爷子是因为这事儿叫她来的办公室,她轻轻点头,“嗯。”
“是……有什么事吗?”闻老爷子不确定地说着,眼中带着期盼。
他知道郁时的职位和工作,所以在他从柳管家口中得知郁时打听闻秀瑶后,便忍不住猜测,是不是郁时遇见了什么事,和闻秀瑶有关。
郁时看着闻老爷子因为悲伤而湿润的眼角,抿了抿唇,温声说:“过段时间是中秋节,我想在正一观给家里人祈福,顺便给四姑做个法事。”
闻老爷子听完,期待的表情僵住,眼眶慢慢变红,他紧紧握着郁时的手,颤抖着嘴唇没有说话。
许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另一只手在郁时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
闻老爷子目光转向阳台,叹息道:“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这家……如何能团圆?”
最后一句近乎呢喃。
郁时没有接话,只是安静陪在闻老爷子身边。
……
吃过晚饭,已经是七点半。
郁时记得哪吒约的是晚上八点,便借着夜跑的名义出了门。
这次她没绕小路,一边消食一边往宗家走。
因为宗樾提前打过招呼,门卫看见郁时,当即热情打开门。
郁时穿过老宅,走到宗樾居住的洋楼前,还没进去,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乖乖,晚上好。”
屋外亮着一盏暖黄的照明灯,月光如银纱,与昏黄的光线交织在一起,洒在宗樾白色的短袖上。
而他迎着郁时,清俊的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眸似拢了温和的月泽,光华流转。
郁时浅浅一笑,“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