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你真抱歉还会这样？”
婧希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了，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滚落下来。“我怀孕了，我们订婚了，酒席订好了，请帖也发了……你却在我们的婚房里和别的女人鬼混！”
“你能听我解释吗？”
“啪！”又一记响亮的耳光，亚历克斯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然后她的泪水决了堤，靠着墙嚎哭起来。亚历克斯默默看着她，心如刀绞却也无可奈何。他想，就算她狠狠捅他几刀，自已也罪有应得。
“你走吧，”婧希一边抹泪，一边不停地按着电梯。“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听你解释。你这个大骗子。”
他刚想伸手去安慰她时，她尖叫起来：“滚开！快点儿走开！”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在这种状态下离开，亚历克斯于是尾随她进了电梯。里面还有其他人，婧希站在角落，痛苦地用手挡住了湿润的双眼。电梯门一开，她立马扎进了淅淅沥沥的雨中，顺着小区绿化道失魂落魄地走了不知多久。他一直默默尾随着她，看她头发丝上逐渐挂满了晶莹的雾珠……
最后他们在一个又湿又冷的凉亭里坐了下来。亚历克斯将身上的外套脱掉给她披上。婧希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木然地望着远方，思索着。没有哭闹、没有眼泪，只有思索——这是一个女人在不得不改变自已整个人生计划时，才有的那种漫长的思索。
她决定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看在肚里的孩子份上。
婚房中的女人是谁、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亚历克斯都一一回答，没有拐弯抹角、没有闪烁其词，坦率得就像安娜·卡列尼娜。摊牌时间到，他说不清楚心里愧疚和解脱哪个更多一点。如果她得不到他完全的忠诚，起码配得上他彻底的坦诚。
婧希默默听完了，一腔怒火已经化为了绝望。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她就是你不辞而别的前任……太糟了，是不是？我宁愿她只是个小姐，宁愿你说自已只是一时禁不住诱惑，才在我孕期出轨……”
“我对不起你。”
“……下一步你怎么打算？和她同居？”
“不知道。我想她并不相信爱情。”
“可就是这样的女人让你念念不忘……果然男人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我对不起你。”
“老说这些有什么用？！”婧希大喊道，“你对不起我和孩子、我们一家！”
说罢她抬起了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决了堤。这段感情是她迄今为止最痛的一段经历，这是她曾想托付终身的男人，她肚里孩子的父亲。她不知道自已究竟做错了什么，竟遭如此背叛？
亚历克斯垂下了脸，不忍看她，他受不了那双可爱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无尽痛苦。他想起了那个没出生的孩子，他的软肋。他记得他们曾经约定生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字……现在他可以给婧希一大笔钱作为赔偿，然后呢？她硬着头皮把孩子生下来，还是把那个无辜的生命搅成一团血水，冲进下水道？
婧希一直善解人意、事事以他为先，现在却要因为他做的混账事承受巨大的风险与折磨。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一辈子将陷入不仁不义、万劫不复之地。
“我再问一遍，下一步你怎么打算？”最后通牒。
亚历克斯没吱声。他搜肠刮肚，寻找在混乱头脑里飞舞的只言片语。婧希痛苦地盯着他，甚至摘下订婚戒指要还给他。他没接。
“我他妈真不是个男人！”他抱住了头，不停咒骂着自已。“抱歉，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现在立刻马上让她滚！”
说完婧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雨中。第二天她烧到了40度。
“你们究竟怎么了，吵架了？”王伯在电话里焦急地打探着，“你让让她不行？大后天你过来给她赔礼道歉，金米科技的张总也在，你们碰个头。”
接下来的那个周日，亚历克斯心乱如麻，沿着镜天湖走了一圈又一圈，眼眶红肿、面色阴郁。当他回到家，尹娜已经收好了所有行李。她愿意为他向婧希道歉，但他拒绝了。一切都是他的错，和两个女人无关。
现在是凌晨五点，还有四小时尹娜的表姐夫就会来接她离开。尹娜昨晚一定吃了思诺思。当他的手指划过她光滑的面颊时，她一动也不动。破晓前的微光将她浑身染成了蓝紫色，而后渐渐过渡成浅蓝色、灰白色……亚历克斯坐在床对面的躺椅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就这样凝望着她，像克劳德·莫奈望着死去的卡米耶。
还有四小时，他就解脱了。亚历克斯清醒地意识到，王伯已经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眼前正是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大好时机。如果他声泪俱下地回到婧希身边，跪着向她道歉，那么，她一定会原谅他的。她那么爱他，更别提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为母则刚，为了孩子她什么都愿意做。
而亚历克斯胸中那让他无法呼吸、像山一样沉重的愧疚感就会随之瓦解。然后他会去该去的地方，接触该接触的人，推杯换盏、运筹帷幄。生活又回
归老样子，一切尽在掌握中。
他轻轻地拉开了窗帘，浦东的晨光混着初秋清冷的空气，顷刻间钻进了卧室。
“该走了吗？”尹娜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你在那里干嘛？”
“脱敏。”
“什么？”
亚历克斯起身来到阳台，深吸了一口气。他眺望着世纪公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塑胶跑道上还有很多晨练的人。他突然想下去跑个步、买点酒。
“那我把门钥匙放鞋柜。你要去一上午吗？”
“嗯。花木路新开了一家超市，简直是酒精联合国。有加拿大冰酒、俄罗斯伏特加、日本清酒、韩国烧酒，还有勃艮第葡萄酒、伦敦杜松子酒……”
亚历克斯突然抽泣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
“没事。”他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你问脱敏是什么？脱敏就是反复接触那些让你煎熬的事，直到麻木为止。这是你第三次离开。”
下一秒钟，他听到了背后急促的脚步声。像苏梅克列维九号彗星冲向木星一般，尹娜朝他飞奔过来，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热泪打湿了他的后背。
“是你要分开的，是你……你想过没有，离开你我怎么活？”
那一刻，在真假伦敦经历过的撕心裂肺从亚历克斯的心头掠过，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感动。十年了，他终究还是感化了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她终于亲口承认再也离不开他了。他转过身来吻着她的泪颜，吻她那颤抖的双唇，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
而所有的愧疚、自责、悔恨与遗憾……最终都化成一句“算了”，随风轻轻散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