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刚走出尖沙咀半岛酒店,发现那笔“服务费”不仅被退了回来,尹娜还把他拉黑了。
他心烦意乱,寂寞在耳边咆哮。如果今晚身边没有个能说话的人,他非得发疯不可。亚历克斯想约马克去诺士佛台喝一杯,可惜又落空了。“别责怪一个已婚男人。”马克在电话里苦笑道。怪了,难道天下所有人都结婚了,就他一个人单着?
他沿着雾蒙蒙的海滨长廊走了会儿,一盏盏街灯冲淡了紫罗兰的夜色。对面港岛的灯光映照在海面上,红橙黄绿紫的粼粼波光互相渗透着,那般醉人却可望不可及,一如爱情。亚历克斯从未感到如此落寞。
哎,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的眼神、她的语调、她充满渴望的双唇、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尹娜分明不像一个出轨的惯犯。也许她真的爱他,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爱着他。但她没有勇气离开那段婚姻,毕竟他也没对她做出什么实质的承诺不是?尹娜做事周全,很少头脑发热,这不正是他欣赏的地方吗?因为自已的鲁莽和偏激,他就这样寒了她的心,亚历克斯不禁懊悔起来。
很快,他被对宋卫城的嫉妒和对尹娜的渴望同时折磨着。一想到她那白皙柔软的身体躺在那个臃肿油腻的老头怀中,老头松弛的嘴唇压在她的红唇上摩擦,粗糙的手揉捏着她的胸,亚历克斯就嫉妒地发狂……
懊悔和嫉妒就这样在亚历克斯心中交战了整整一夜,弄得他筋疲力尽。他好不容易做了一个嘀嘀嗒嗒的浅梦,睁眼一看原来是墙上的挂钟在响,窗外的天刚露出鱼肚白。
接下来的一周亚历克斯玩命工作、奋勇出差。他怕自已会忍不住去大馆找尹娜,更不想撞上她老公,那样自已又要被气得发癫或者悔得心痛。
可就在周五,媒体突然爆料了宋卫城因涉嫌内幕交易被起诉调查,新闻还包含卫城集团的一则简介:
“卫城集团由宋卫城家族于1994年在上海创立,主业为在华东和华中区域开发、销售中高端住宅。近年来集团还涉及金融投资、养老、大健康等领域,也在美国、加拿大等境外市场积极布局。集团的营业收入超过200亿元,净利润30亿元,土地储备破1500万平方米,在主流媒体评选的“中国房地产500强”榜单中跻身前20位。”
“卫城集团的麻烦可不止这个。”
桑尼从亚历克斯身后看到他电脑屏幕上的新闻报道,随口说道。
“你和他们接触过?”
“是的,卫城集团的香港负责人——好像叫宋家熙,前几天找过我。”
亚历克斯有点吃惊,急忙问桑尼是怎么回事。
原来卫城集团一直在筹备港股上市。为了提高估值,在资本市场卖个好价,集团近年来在土地市场突击拿地,计划等ipo成功后用筹集的资金去补充土地款和项目后续的开发费用。通常这样一番操作后,企业的规模能随着上市迎来爆发式增长。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随着董事长宋卫城被调查,卫城集团港股上市的申请被搁置,突击拿下的地又不能亏本甩卖,砸手里了。现在他们急需一笔不大不小的过桥融资来缓解资金压力。
怪不得宋卫城突然提前来香港,亚历克斯暗自思忖。
“桑尼,你的意思是?”
“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机会,不管他们ipo成不成。”
就这样,和卫城集团的初次接洽很快就敲定下来了。亚历克斯做梦也没想到自已会和宋卫城以这样的方式产生交集。宋卫城呢,也没料到对面不苟言笑的外籍投资人几天前才接听过他老婆的电话,还目睹了他的风流韵事。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很快亚历克斯就发现了宋卫城身上的优点:长袖善舞、胆大心细,还非常接地气,既能当老板也能睡地板。据说要了解社会运转规律只需做两件事:求人办事和找人借钱,而宋卫城就是行家中的行家。
初次会谈后宋卫城就邀请伽利略投资团队去领略“中华特色美食”北京烤鸭。
不同于那些贪婪又傲慢的商界老油条,宋卫城丝毫没有架子,嘴上挂着“我来吧”满场忙碌着——一会儿吩咐服务员倒茶,一会儿低头亲自切北京烤鸭,一会儿手把手教老外们裹卷饼:葱丝和烤鸭片上甜面酱别沾太多、饼皮要卷紧实、卷好后可以蘸点醋或辣椒油增加口感……
亚历克斯不禁开始欣赏这种亲和力。宋卫城这么做并非因为有求于人,他对待包括服务员在内的所有人都如此,礼貌热情、客气周到。难怪这样的男人能做到“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与宾客觥筹交错之际,宋卫城像往常一样,开始侃侃而谈自已的发家史。
他出生于安徽农村,家境贫寒,父母省吃俭用供他和弟弟读书。初中毕业后他到上海打工,做包工头赚了第一桶金后,开始涉足地产开发。比起商人,他更喜欢被视为慈善家。
“到我这个年龄,考虑更多的是回馈社会。”宋卫城的眼睛似乎泛着泪光,“小时候,我母亲每周都要送我和弟弟走两个小时去另一个村的学校上课。她放心不下我们,一直在校门口目送着我们进
教室才离开。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不辜负她的期望。后来我在我们村兴建了一所小学,我母亲说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如果卫城集团上市了她会更骄傲。”桑尼微笑道,宋卫城欣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俨然已是知已。
儿子宋家熙信心十足地插话道:“上市只是早晚的事情。”
“你们和家熙多聊聊吧?他在美国读的mBA,是这次上市的主要负责人。”宋卫城唯一能脱口而出的英文就是向众人介绍儿子。他刚才所有的发言都通过儿子翻译成英文向桑尼转述。至于桑尼到底懂不懂中文?这是一个谜。
四十多岁的宋家熙看上去是一个典型的上海商人。他有着瘦削的脸型和尖尖的鹰钩鼻,梳着干练的寸头。金丝眼镜给了他几分儒雅的气质,但时常紧缩的眉宇间却透露着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挫败。
宋家熙从小接受的是西方精英教育,一口漂亮的美式英文,每个词都发得准确无误。哥伦比亚大学mBA毕业后他在香港金融机构学习投资。可惜这些机构心怀鬼胎,拖欠薪资不成,还花样百出地想让他做Lp。他心灰意冷后干脆回到了卫城集团。
和亲和的父亲相比,宋家熙为人严厉,甚至在某些方面显得不近人情。他曾经因为账上少了八万块就当场解雇了一个资深财务,还因为施工质量把长期合作伙伴告上法庭。有人说他锱铢必较、独断专行,也有人称赞他的铁腕高效和父亲形成了很好的互补。无论如何,他已经被宋卫城看成当仁不让的接班人。
“父亲总是说交朋友第一,做生意第二。”宋家熙举杯和众人依次敬酒,接着简单介绍了几个土地和楼盘储备,其中不乏“地方重大形象工程”。当谈到父亲面临的指控时,他马上怒斥毫无根据。“某些人只是觉得卫城集团的ipo发行价太高了,才散布假消息,趁机压价格!”
“问心无愧是最软的枕头,因此我每晚才能睡个好觉。”宋卫城拍着胸脯,借儿子的嘴补充道,“我一直认为,只有困难的事才值得做。暂时的挫折只会更坚定我们的决心。”
“你们还有备选计划吗?”桑尼问。
宋家熙点点头。“港股向来不喜欢内地地产公司,但我们的基本面绝对过硬。就算港股上不了,还可以走美股或者新加坡。我们目前也在比较各家的合作协议,筛选伙伴。”
桑尼平静地向亚历克斯使了个眼色,他显然觉得宋家熙这番话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国际资本的钱大都有着最低回报的要求,而且与被投企业的上市进程紧密挂钩。ipo越往后拖,所要求的回报率就越高,直到最后截止日如果企业还是无法上市,那就可能面临巨额赔偿或者失去企业控制权,甚至倾家荡产——也就是所谓的一种“对赌协议”。
所以,宋氏父子真实的境况应该是心急如焚。上市计划一直推迟,他们就像打了一辆无法下站的出租车,只能眼睁睁看着打表金额蹭蹭往上跳。
这时宋卫城在包厢外接了个电话,回来对宋家熙嘀咕了几句:“听说你头痛,宋太准备了阿司匹林,已经让司机给你送到酒店前台,记得拿。”
“劳烦她了。”宋家熙不咸不淡地说。
“哦,尊夫人也在香港?”桑尼了解情况后,邀请宋卫城夫妇周末去家里聚餐。桑尼从来不会放过认识潜在合作伙伴配偶的机会,认为配偶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本性。
宋卫城却面露难色。“盛情难却,可惜她明天就回上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