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安娜 作品

第17章 生日宴

虽然开局良好,但卫城集团对伽利略资本的合作条款非常不满。桑尼料定他们的现金流已近枯竭,一定会重回谈判桌。

果不其然,几周后卫城集团决定让步,不仅签下了“回购、对赌、个人连带”三件套,身为董事长兼创始人的宋卫城还放弃了董事会的一票否决权。如果ipo失败,五年下来卫城集团要给原价一倍的钱做回购,理论上确保了伽利略资本稳赚不赔。

而宋卫城的指控在交了一笔罚金后不了了之。一年半后,卫城集团终于成功登陆港股。宋家熙在电话里对亚历克斯半开玩笑地感叹道:

“犹太资本不愧是放高利贷起家的。”

那一刻,亚历克斯终于明白了父亲迈克尔的良苦用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桑尼和蔼的外表下那敏锐的嗅觉和决策的狠戾,让亚历克斯见识了什么叫优雅地嗜血。在桑尼的调教下,亚历克斯再也没有了初出茅庐时的莽撞自负,多了几分运筹帷幄和成熟稳重。

桑尼看人的眼光尤其让亚历克斯惊叹。在他眼中,很多人不过是透明的浮游生物。有一天他突然问亚历克斯,“你怎么看卫城集团的宋太?”

亚历克斯愣住了,哑口无言。

“据说她为伽利略讲了很多好话,才促成了这次投资。你们是校友,但我很少见你们相互搭理。我本来想让你负责一部分卫城集团的投后管理。”

“好的没问题,虽然我更想去看新项目。”亚历克斯一本正经地答道,试图掩饰涨红的脸。

“你要记住,真正的人脉,从来不是那些能帮你的人,是你能帮到的人,是我能给予你什么。而且我们是少数股东,必须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以免事情朝着我们不喜欢的方向发展。尤其这种家族企业,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看来你并不打算解禁期后退出?”亚历克斯诧异地问。

“让子弹再飞一下。”桑尼意味深长地一笑。

为了打消老板的疑虑,亚历克斯决定在上海出差时顺便参加宋卫城在佘山别墅举办的生日会。

车子顺着静谧的沥青小路蜿蜒而上,不多时就看到了那砖红色的外墙,掩映在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的绿意之中。别墅的内部装潢尽显中式奢华,会客厅内摆放着手工雕刻、成色上乘的紫檀木家具,以及华丽精美的缂丝孔雀屏风。恰逢生日上市双喜临门,宋卫城意气风发、红光满面,还特意做了植发手术,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晚餐是上海本帮菜配上2004年产的夏山-蒙哈榭白葡萄酒,主打一个“中西合璧”。宽敞的餐厅里一共摆了五桌,宋卫城特意将亚历克斯安排和他同桌,入乡随俗地称他为“韦总”,逢人就感谢伽利略资本的“雪中送炭”。这波煽情戏让亚历克斯收获了满满一扎名片,宾客的身份让他惊掉下巴。宋家真不愧是地头蛇。

恰好这时宋卫城正气定神闲地和几个朋友侃侃而谈。

“李处我熟。那谁落马以后,他三天两头请我去喝茶,知道我认识他老领导后,改找我喝酒了!”宋卫城说完,朋友笑着急忙敬酒。

尹娜又一次姗姗来迟。她身穿红色绸缎旗袍,一头黑发软塌塌地垂在肩膀上,一脸倦容。宋卫城宣布她怀孕了。“哟,三喜临门,可喜可贺!”一时间,宾客簇拥上前祝贺。她一如既往地用崇拜的目光追随着丈夫,仿佛寂静的世界里只剩他一人。直到门口传来超跑的轰鸣声,尹娜眼中才有了一丝生气。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银灰色兰博基尼跳下来。他个头高挑、身材瘦削,有一张小麦色、相当英俊的脸。男子衣着招摇,Lv老花夹克、guCCi墨镜、钻石耳钉戒指,脖子上还挂着几层厚金链子。当他打着响指风风火火走进来时,就像太阳光洒进了整个房间。

“hey what’s up dad?what’s up bro?”男子扯着说唱歌手般的浑厚嗓音喊道,“我没迟到吧,对吗?”

“不急,才晚半小时而已。”宋家熙讥讽道。

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烤瓷牙。“对不起哥,但大人物总是最后到的!”

这应该是宋卫城的小儿子宋浩明。只见他摘掉了墨镜,用勾魂摄魄又玩世不恭的眼神环顾着会场。和几个哥们儿寒暄了一番后,宋浩明突然凑到继母身边耳语了几句。尹娜脸上现出了极其罕见的表情:只见她不置可否地瞪圆了眼,又和宋卫城耳语了几句,三人顿时笑成一团。

这一切都被亚历克斯看在了眼里。等他和人敬完酒回过神时,他看到宋浩明起身弯腰给继母调整座椅,用一种异常恭敬的姿态。不知为何,这对俊男美女让亚历克斯妒火中烧,比让他看见尹娜和宋卫城在一起还难受。

期间尹娜将目光投过来几次,他立刻转移了视线。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笼罩着他,直到宋家熙走上前来,和他碰了下杯子。几口酒下肚后,亚历克斯有种感觉:原来落寞的不止他一人。

“你的家庭和睦得令人羡慕,宋总。”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特指他们三个人的小圈子吧?”宋家熙苦笑起来,“我有时感觉像个被领养的。

父亲总说浩明比我更像他。”

“被领养的可不会被钦定为接班人。令弟是做什么的?”

“业务拓展。浩明的人缘极佳,没他搞不定的甲方。”

从宋家熙谦和的语调中,亚历克斯嗅出了一丝轻蔑。他仔细端详着宋浩明,记起他就是上次在桑尼别墅和尹娜吻别的男人。但了解宋浩明的背景后,很难相信他和继母之间会彼此欣赏。

宋浩明是宋卫城第二个老婆的孩子,宋家熙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从小养尊处优,又没有继承家业的野心,逐渐成了奢靡堕落的纨绔子弟。十五岁时他被送去纽约读书,大学选修哲学,这让他很早领悟到人生的真谛:生命毫无意义,及时行乐要紧。

回国后,自称“卫城宋公子”的宋浩明每天在十里洋场不夜城醉生梦死,和超跑俱乐部的狐朋狗友攀比豪车和女人。宋卫城也深知小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料,只给他安排了一个“业务拓展总监”的闲差,开启放养模式。

但身为创一代的宋卫城始终是个明白人。他给宋浩明立了两个规矩:可以纸醉金迷但不准瞎投资创业,可以花天酒地但不准胡乱结婚。宋卫城私下常揶揄,“实干派”宋家熙继承了他的能力,而“花花公子”宋浩明继承了他的魅力。

“我打赌桑尼已经想套现退出了吧?”实干派总是几句不离生意。最近卫城集团低迷的股价扰得宋家熙心烦意乱,深怕触发对赌条款——如果股价在条款有效期内低于之前约定好的价格,卫城集团就要赔偿伽利略资本。

亚历克斯耸了耸肩。“确实和时间做朋友有极大的风险。你看,上市只是第一步,流动性是否可以支撑解禁后的股价才是我们最担心的。没人希望触发对赌协议,那样没有赢家,宋总。”

宋家熙盯着亚历克斯看了一会儿,琢磨着这句话里有多少威胁的意味。

“我们已经获得了大量的银行授信,开始多轮土拍,很多马上就可以开工建设。金融投资板块也在搭建、过几个月还会收购一家康养公司,都是资本市场喜欢的题材……”宋家熙呷了一口酒,放低了声调。“你们投得晚,解禁时蜂拥出货赚不了多少,不如等主力操作一波……明年上半年再退出也不迟。”

“你有多少把握?明年美联储预计要加息,港股流动性会被进一步抽走。现在市场上韭菜少得可怜,只有镰刀在互砍。”

“所以更要团结起来赚钱嘛,韦总!宋家对真朋友一向很慷慨,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洗耳恭听。”

“你们套现后,我们希望桑尼能加入董事会。”

“听起来像是长久友谊的开端。我会转告桑尼的。但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渥太华马上要选举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看来宋家熙从桑尼那里尝到了不少甜头,越发对《犹太人贤士议定书》心怀敬畏了。

等佣人端来清蒸小龙虾时,尹娜的座位已经空了。餐桌上的谈话越发热烈起来,宋卫城随口问怎么能缓解妻子的妊娠反应。

“让胎儿少应酬咯。”宋浩明说。又是个只有父子俩才懂的冷笑话,宋卫城笑而不语。

“上次给她开的紫苏和黄芩可好使?”宋家熙的太太李梅问。

李梅娘家也做地产。她约莫四十多岁,方脸单眼皮,一头干练短发,两眼瞅着儿子,三句话不离钱。她那戴着祖母绿戒指和黄金镯子的手神气地越过了好几个人,将手机递给了宋卫城,“我生第一胎时也难受得来,找这个医生开了几副中药才好。”

“实在不舒服还是去红房子挂个号看看吧,中药也就是买个心安。”宋家熙插了一句嘴,仿佛在责备妻子不明就里。李梅立即缄默不语,扭头看见儿子正弓腰驼背地剥着小龙虾,生气地拍了他的肩胛骨一下。

“我说家熙呐,家庭是温暖的港湾,男人应该多听老婆的话。小梅当初看中的钱湖壹号现在房价都涨翻了,这么有眼光的老婆是你的福气啊!”宋卫城一句话就把儿媳妇逗乐了。

瞎子都看得出宋大少爷的婚姻貌合神离。十五年前宋家熙明媒正娶了李梅的爹,顺便收下她这个咋咋呼呼、爱慕虚荣的赠品。除了管教儿子,李梅最喜欢的就是捣鼓房子。凭着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硬是将石库门老弄堂改造成了现代别墅。为了让花园春夏秋冬各有繁华景观,姐妹们有地方喝茶,她还特意请一位优雅的法国花匠飞来布置,七位数的账单气得宋家熙差点要离婚。

但李梅起码是个热心肠的女人。尹娜怀孕后,李梅也没少给年轻的继母张罗药方子。两人的友谊始于一场意外。

每次应酬,李梅身上佩戴的某些珠宝要给宋家熙提前打好借条,约定好归还时间,因为这些珠宝是第一位宋太,也就是宋家熙生母的遗产。可偏偏有一次李梅弄丢了一枚蓝宝石戒指,尹娜就把自已一颗类似的暂时拿去给李梅“蒙混过关”,还笑着安慰道:“好在老宋从来不要借条。”

“侬港都是父子,为撒差距这么大?!”李梅没好气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