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地,路北庭心漏一拍。
忽然,有两人无意闯入这人默认的溜冰地盘,便默默地往湖边退,或许是刚才的旋转动作花费不少力气,此时缓缓滑行,偶尔拨弄一下乱飞糊脸的发丝,随着距离的拉近,路北庭逐渐看清他的脸。
寒冬季节,璀璨光线下,这人生的极白,如浸冷冽的月光里一般,冻得眼皮鼻子泛红,五官不算锋利凌厉,不算温和柔顺,冷冷淡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气质却好独特——从前路北庭总是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气质。
现在终于知晓了。
是被众人拥簇于矗立神坛的孤独。
放在以前,陆予跟他说恋爱的萌芽就是突然之间冒出土的,简称一见钟情,他高低都会笑骂一句:胡说八道。
凿冰工具毫无征兆掉在湖面,约是这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抬眸朝这边望来,没防备的,路北庭与他有了第一次的对视。
对方看过来六七秒,朝他略微一笑,点了下头。
路北庭予以同样的回礼。
路北庭表面是个好人,实则就是色痞,眼睛像是能从人家身上挪开似的,大约五分钟后,那人滑得好好的,忽然之间趔趄一下,单膝半跪半坐着。
他抬脚稳步过去,站到对方面前。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主动过来,这人乌黑的眼眸闪过丝讶异,但随即便消失不见。
路北庭问:“你好,需要帮忙吗?”
他有些苦恼地笑一笑,道:“非常需要,麻烦你了。”
是个笑意不达眼底的人,平易近人,实则很客气疏离。
路北庭提提裤子蹲下来,见是冰刀片卡进裂缝里,所幸方才滑行速度不快,并未造成严重的伤害:“脚踝有扭到吗?”
他抱着另一只没卡住的受伤膝盖:“有点疼,不过应该没大碍。”
“嗯,冒昧了。”路北庭说着,解开鞋的绳子,大手握住他细长的小腿,将脚慢慢地抽出来。
在他卷下袜子检查脚踝之际,路北庭稍一用力,把滑冰鞋从冰缝里拔出。
“给。”
“谢谢。”
他接过鞋子,顺手把另外一只鞋子也脱掉,然后还是坐在湖面,屁股下面垫着毛衣下摆。
对话就这样停止,看来对方不是爱热闹话多那一类,路北庭绅士地伸出手臂:“要扶你起来么,湖面坐着冷。”
他没拒绝,再次说着谢谢,修长苍白的手借路北庭结实的手臂力量撑起身,单脚蹦两下,身体不稳,两人肩膀狠狠撞了一下:“抱歉。”
“没事。”这是滑野冰,路北庭便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他摇摇头,朝远处的渺小人影扬了扬下巴,“那些都是我的同学。”
他也问:“你是一个人来钓鱼吗?”
原来是团建,路北庭说:“是。”
远处有道身影朝他们滑过来,他看一眼,然后又道:“这地方偏僻,要是遇到大雪天或者过夜,很危险的,以后尽量跟朋友来吧。”
路北庭问:“真的吗?”
他认真地点头:“嗯。”
路北庭道:“好的,我知道了。”
“柏唸。”一名男生唰的停在他们面前,从长相到气质都散发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他看看路北庭,然后看柏唸的脚,赶忙上下前后左右检查一番,确定没有断手断脚才松口气。
“不小心卡缝里了。是这位……”柏唸突然卡壳,似在斟酌称呼,“先生帮了忙。”
听到这个称呼,路北庭眉梢扬起。
其实“先生”这个词挺成熟稳重,在各种场合或夫妻之间会常有提及,可放在朝气青春的大学生身上,尤其是斟酌两秒后再从柏唸的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微妙,感觉很不一样。
柏唸再次向路北庭道谢,随后在那男生的搀扶下走远了。
那男生路北庭认识,名叫沈兮辞,和他同所大学,哲学院的,同时还是楚宴鳳的未来内弟。
余光里有亮光闪过,路北庭低头看去,湖面小小的裂缝里钳着块冰刀片,拇指大小,他抠出来正背面转了圈。
望着走远的柏唸,路北庭没有追上去,因为湖面很滑,于是将冰刀片揣进衣兜。
就在这时,柏唸似有所感,突然回头,路北庭与那双乌黑的眼眸四目相对,悠悠醒过来。
周围没雪山没冰湖,只有被吹开窗户的木楼卧室,屋外夜色正浓。
路北庭扯过床位尾的被子给柏溪南盖好,动作很轻地走到窗边,云雾浓郁,漆黑一片,唯有那山顶上的万物殿灯火辉煌。
眺望着,脑海中那道松杨湖上的身影与天问台上的重叠。
神圣而孤独。
没有人懂那道身影,但懂的人心最痛。
路北庭勾出细条的银颈链,握住链子串过的唯一吊坠,是冰刀片。用力的握紧,手掌心不用看都能知道压挤出印子。
夜长梦多,心浮气躁是注定睡不好的,路北庭徐徐吐气,来回几遍,将冰刀片妥帖放进衣服内,紧贴胸腔,与心脏共振。
关好窗户,路北庭穿上外套出了小院,凌晨寨子静谧无声,万物嗡鸣,空气中流动着刺骨的湿冷。他双手揣进衣兜里,穿梭空荡荡的曲折路道,径直晃到千阶之上的万物殿。
村里人说,无病无灾不可随意上万物殿,村里人还说……
话好多,束缚更多,殿前那块达灵来源石碑旁还有一块石碑,刻着数不清多少条达灵的修行信仰、规矩教义。
路北庭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今已经到达憎恨厌恶的地步,所以不需要遵守这些所谓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