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信 作品

第48章 48.黄粱一梦/回忆2

第48章 48.黄粱一梦/回忆2

温乔脸色苍白,哑然失语半天,轻声呢喃:“你刚刚说什么?”

“你的家人都患上雪松柏症了,”秉承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眸色不忍,“我干涉不了。”

“…为什么干涉不了?”温乔抓住秉承的衣袖,“上一回,上一回他们患病,你告诉了我,我的父母没事了,村民也没事了,他们就真的没事了啊……”

温乔没站稳,秉承接住他,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拍着温乔的背,低声说:“放心,我知道怎么回事,我来想办法。”

“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我怎么样才能够帮到你,帮到他们。”温乔站直起身。

“你安心等我的消息就足够了。”秉承说。

“很难办是不是。”温乔说。秉承此刻的神情阴沈沈的。

秉承身形一僵,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带上笑容,“别担心。”

“是…他们察觉到我们的关系了吗?”

“不是,和你们没有关系。”

“秉承,”温乔冷静下来了,“我想替你分担。”

“我没有隐瞒你的意思,这件事情不简单,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们有事,你平时操心得够多了,歇会儿,听话。”

“我也不希望你有事,”温乔说,“一开始我们便说好了,同甘共苦,我不想后悔一辈子。”

正值秋季,风沙沙吹过,院子的古树被吹落不少枯黄叶子,温言很喜欢踩枯黄落叶,左脚踩完右脚踩,秉川就在他旁边待着,时不时踩两脚,眼睛没从温言身上离开过。

落叶被踩的清脆声悦耳,等两小孩脚再擡起的时候,枯黄落叶一片平整,悄无声息。

“像落叶一样,”秉承苦涩地笑了一声,收回视线,“一脚就能被踩平。”

“你记不记得,前不久来拜访我们的那对夫妻?”

温乔点头。那是一对十分温和的夫妻,拜访前提前得知他们家里有两个小孩,带了不少小孩喜欢的蛋糕零食玩具来,见面就夸小孩有他们两个的影子,都讨喜。

“他本来是来,”秉承顿了顿,“取走我的命的。”

一瞬间,温乔觉得后背都在发麻。

“为什么要取走你的命…?”

“简单来说,我是神,我也是欲望和贪婪的产物,是他们操控思想的手段,”秉承说,“他们要在雪陵山上,建一个用于腺体移植的基地,我拒绝了,自那时起,我听不见村子的祈祷。”

“腺体移植明明是犯罪。”

秉承点头,沈默一阵,沈声开口,“为了研制人工腺体,他们在覆制人身上不停做实验,暗中做了很多仿造部位手术,逼迫废弃的有自主意识的覆制人拍f片。”

“因为覆制人有了自主意识?那你发现他们的意图,他们——”

秉承深深看了他一眼,只一眼,温乔就打滑了脚,跌下万丈悬崖。

“我已经被发现了,他们给我安上放任黑色产业流通的罪名。”

“那对夫妻是,那些人的刀?”

“只有男人是,他本该审判我的行为,抹走我的存在,但万幸,他在找上我之前挣脱了控制,找到我,告诉我,那边应该也已经发觉了,才会限制我的能力,我打算和那对夫妻合作,将主导权夺回来。”秉承说。

“雪松柏症发作需要时间,短时间内不致命,我先回去安抚大家。”温乔说着就要往外走,秉承拉住他。

“雪松柏症很容易传染,你回去接触他们也容易患上,这回的病我束手无策。”

“只是当前束手无策,你们已经在找方法了不是吗,不用担心我,”温乔拍拍秉承的手背,垂眼望向院子里玩累了的两个小孩,“我一时半会回不来,你照顾好他们。”

最后他们交换了一个拥抱。

馀温言记起了那一天。

温乔和秉承在楼上阳台相拥许久,分开时温乔看了他们一眼,他和谢秉川躺在树荫下草坪上。

他将腿搭在谢秉川腿上,谢秉川将另一只腿搭上来,两个人就这么玩了半天争高低。

馀温言听出温乔走下楼的步伐很急促,他爬起身朝温乔走去:“小爸,你要去哪里呀?”

温乔在他身边蹲下,细细将他耳边的发丝撩起,满眼笑意,“小爸要回去,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烧烤串串吗?还是粘饼呢,我不想吃粘饼了。”馀温言抓着温乔的手转啊转啊转,扭半天,谢秉川也跟过来了,就这么看着馀温言扭。

“那你告诉小爸,你想吃什么,小爸给你带。”温乔捏了捏馀温言的脸颊,被谢秉川制止。

谢秉川说:“小爸,总是捏脸颊,小荔枝长大会流口水。”

“你啊你啊,”温乔把两人一块揽进怀里,一边一个,“有了小荔枝之后,在你心里谁都没有小荔枝是不是。”

谢秉川一反常态,没有纠正温乔不能喊“小荔枝”,只是垂眼把弄指节,馀温言看着谢秉川,拉

过谢秉川的手,又抓住温乔的手,牵着甩了甩,说:“小爸和爸爸在我们心里明明都很重要的!”

温乔笑了,揉揉馀温言的发丝说:“怎么长大了,小饼又不爱说话,变成小言爱说话了。”

“我学他的。”馀温言说着,捧起温乔的脸,嘟着嘴亲了一口。

温乔有些意外,谢秉川见状也跟着在温乔脸上亲了一口。

“小爸早点回来哦。”馀温言说。

“你这是和谁学的?”

馀温言指了指谢秉川。

温乔乐了,指着两边脸颊说:“再来一个。”

“等小爸回来我们再亲。”馀温言说着,又笑嘻嘻揽住温乔脖子抱了抱。

“越来越有人情味了。”温乔低声呢喃,笑意柔和。

“好啦,别粘你们小爸了,爸爸也需要关心。”秉承在旁边蹲下,朝他们示意脸颊。

“才不要,”馀温言嘻嘻哈哈躲过秉承伸来的手,躲在温乔背后,“爸爸你天天要我亲。”

“那我呢?”谢秉川问。

“我也不要你亲我,”馀温言吐了吐舌头,扮鬼脸,“你每次都糊我一脸口水。”

谢秉川还没来得及伤感,和馀温言一起被秉承捞了过去,一人亲了一口。

“爸!爸!”馀温言怪嗔,搓起了脸颊。

“你还说你喜欢爸爸,现在都开始嫌弃爸爸的亲亲了。”秉承作势就要把馀温言捞过来再亲一口,馀温言见状跑得七上八下,边跑边放声大笑,最后扑进谢秉川怀里,把谢秉川当盾牌使。

嘻嘻闹闹好一阵,温乔要走了。

“小爸拜拜。”馀温言挥手。

“要说再见,还要再见的。”谢秉川说。

“小爸再见,再见!”馀温言立马改口。

“等我回来。”温乔笑,一如既往地说。

门被推开,馀温言拉着谢秉川,往门外探。

“你果然会从这里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馀温言看见温乔停住了,他抓着温乔的衣袖,低声轻喊:“小爸?”

门那边站着很多人,一窝蜂涌上来。

温乔把他往旁边推,谢秉川拉着他往身后拽。

“你躲起来。”谢秉川说。

“他们是谁?”

“不知道,但我觉得很危险。”

谢秉川牵着他的手,抓得很紧,馀温言还是头一次看见谢秉川脸上出现这么严肃的神情。

“我没有说错,陶温乔,和神私联通婚,还生了小孩。村里会闹灾病,都是因为他,他诱惑了神,都是他的错。”女人咄咄逼人。

“陶晚!”温乔挡在秉承跟前,胸膛起伏,“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在揭发你,你的父母在榻上苟延残喘,你在这里享乐,你凭什么!”

四周一闻言,指责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人痛哭流涕抓着温乔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哭着喊着说家里老人毫无征兆地走了,有人红着脸义愤填膺地指着唾骂温乔,指尖距离温乔的眼睛只有咫尺距离,呼声越来越高,大家都在喊着要温乔“给个说法”,都在喊着“杀人偿命”。

里面不乏有异样的声音,高声喊着:“神和人结婚生小孩怎么了!自由恋爱是我们的权利,也是神的权利!”

那个人很快被人捂上嘴,他的父亲含笑面对四周白眼,鞠躬哈腰:“我家娃刚从外头回来嘞,学傻了,这就回去打一顿。”又抓着那个人的领子逼着他道歉。

不知道什么东西飞过来,“哐当”一下砸到温乔的额头,馀温言亲眼看着温乔额头有血落下,温乔依旧半步不退,堵着门不让村民进来。

“小爸…爸爸,爸爸,你救救小爸!”馀温言焦急,挣脱谢秉川的手,冲过去,就这边缘推搡涌上来那黑压压一片,“你们干嘛呀,出去!别打我小爸!”

谢秉川也跟着上前来帮忙推。

“秉川!”温乔厉声道,“把他拉走。”

谢秉川不为所动,摇了摇头,咬着牙使劲。

“我来。”秉承皱着眉,捂着半边耳朵,将两个小孩拽到一旁,用力将温乔往后一拉,快速关上院门。

声音熄了。

馀温言被吓得不轻,眼泪决堤,哭着钻进温乔怀里,谢秉川站在一旁,身体不停发抖,眼泪从眼窝滚落。

“不哭不哭,小爸没事呢。”温乔抹走馀温言脸上的泪水,将谢秉川一并拉过来,顺顺两小孩的背。

“我不说拜拜了,我不要小爸走,”馀温言话说得含糊,又眨着眼睛去拉谢秉川的手,呜咽地说,“小爸没有事,你不要哭了。”

谢秉川脸色发白,朝温乔身后的秉承伸手,低声喊着:“爸爸。”

秉承脱力坐在原地,眉头紧蹙,一只手捂着一边耳朵,另一只手拽着柔顺的白色长发丝,不知道谢秉川喊多久了,秉承听见,扯起一个笑,拉了拉谢秉川的手说:“爸爸也没事。”

秉承艰涩起身,在温乔跟前蹲下,抚过温乔额角的伤,将血止住,伤口很快愈合了,抹走温乔脸上的血,秉承将三个人一并拉进怀里,一块安慰:“没事了,你们在这里待着,爸爸很快回来。”

“爸爸,你不能去。”谢秉川拉住秉承,声音还在抖,眼泪还在滴。

馀温言闻言就开始哭了。

“两个哭包,小言怎么也和秉川学的,变得爱哭了?”秉承还在笑。

“你要去哪儿?我们一起在这里待着就好,我找机会去看看父母,把他们一并接过来——”

“温乔,”秉承轻声说,“我们很快就会被找到,我们没有时间。”

秉承起身,朝院门走去,馀温言听见他自言自语:“原来梦都是真的。”

“秉承…你脚下是什么?”温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

秉承顺着往下望,只见脚下浮着一个阵,血红一片。

“爸爸!”馀温言就要跑过去。

“别过来!”秉承睁大着眼睛,对馀温言吼道。

馀温言被吓住,呆站在原地,看着鹅毛细雪落在眼前。

“爸爸,我害怕。”馀温言哭。

“不怕,听话,你们现在,”秉承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走出院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现在回屋子里。”

“秉承,你要去哪里。”温乔说。

“你带孩子们回去,听我的。”

“为什么,这个阵很危险吗?”

“我来处理,我来处理这个阵。”秉承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耗费他很大力气。

“我们是一家人,应该一直在一起,”温乔眼眶窝着红,“你变透明了,秉承。”

一瞬间丢失所有信仰的神,会消失的。

秉承笑了笑,“别犯傻了,温乔,秉川和温言还要长大呢,你们本来就该到处玩玩,不该被我困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爸爸。”馀温言一脸惊恐,谢秉川一咬牙,擡手捂住馀温言的耳朵。

“你捂我耳朵干什么?”

“爸爸在说假话,假话不能听。”谢秉川说。

“我当了好几百年的神,早就当够了。”秉承边说边往后退。

雪突然刮起来,在萧瑟的秋季。

“温乔,我很幸福,是你头一次告诉我,什么是幸福,”秉承笑着,笑容突然凝固,“…怎么你们脚下也有阵?”

一个一模一样的阵,泛着淡红色,在爆炸的边缘。

秉承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上前把三个人揽入怀中,阵法亮了一秒,三个人都被秉承护住,只有秉承咳了一口血出来。

“秉承,怎么样了?”温乔接住有些脱力,逐渐透明的秉承。

“这个阵是冲你们去的,是对你们的惩罚,”秉承脸色惨白,“阵不要你们的命,你们走,离开这里,去哪都行,越远越好。”

“我们哪里都不会去。”温乔紧紧抱着秉承,不让他挣脱,两个小孩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你听着秉川,”秉承拽过谢秉川的手,低声叮嘱,“你会成为下一代神,我没有能力改变的现状要靠你来改变,无论谁找你,要你答应包庇窝点,你都不可以答应,成神之后,你要第一时间把雪陵山的窝点铲除,如果你不知道在哪,你去找白叔叔,白景,他有办法找到,知道吗?”

秉承一边说着,一边握着温乔的手腕,不断输送着什么,无论温乔怎么扭,都挣脱不开。

“你放开我,我们还要一起离开这里,你现在和小孩说些什么呢!”温乔声音染上哭腔。

“温言,除了小爸哥哥,你是荔枝冻石这件事,谁都不能说,知不知道。”

馀温言哭着,点着头。

“温乔,”秉承喊了温乔的名字,嘴巴一张一合间,想说的话迟迟说不出口,最后只说了几个字,“我爱你。”

第二句,是命令的话。

秉承命令温乔带着两个小孩,离开雪陵山,不出雪陵山不许回头。

三个人被秉承推开,远离阵法一瞬间,滔天火光蔓延开来,宛如人间炼狱。

整座山都在震颤,似是悲怆,又似哭丧,暴风雪顿时刮了起来,地上铺起一层又一层的雪,掩埋馀温言和谢秉川朝后伸的手,掩埋温乔向前爬的手,掩埋所有的声音。

火光灭了,秉承站的位置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

风雪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间,就被秉承留给温乔的暖意融化掉了,再有雪花来,也落不到他们身上。雪崩轰鸣而至,越过他们,冲涌向山脚的村庄,没有一间房屋幸免于难。

及时躲进地下室和山洞的人活下来了,其他人多数被永久掩埋在了层层厚重的雪堆里。

不知道温乔带着两个小孩爬了多久,久到两个小孩都哭失了声,冻失了魂,久到秉承的暖意快散干净了,久到温乔身上冻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身后雪白雪地爬出一条蜿蜒血路,终于出了雪陵山。

放眼望去一

片雪白,温乔躺在雪地上,眼眸逐渐合上。

馀温言变回手串,安静地躺在谢秉川手里,谢秉川抓着手串,守着温乔,静静听着世界落雪。

直到一位自称巫师的大人来了,帮忙救治温乔,谢秉川终于放松警惕,沈沈睡去。

手串在谢秉川被背起的时候脱落,砸进雪地没了踪影。

后来,温乔找到馀温言,见了一面,封锁了他的全部记忆,拖着残破的身体离开了。

丢失记忆的馀温言一直在雪陵山附近徘徊,他被村民们排斥,就只待在雪陵山上,直到某天,他见到了同样被温乔封锁记忆的谢秉川,谢秉川浑身衣不蔽体,这里破洞那里漏风,骨瘦如柴,差点沿着坡摔下去,被戴着荔枝冻石手串的馀温言拉了一下,才没摔下去。

一面之缘,谁也不认识谁,那天,他看着谢秉川被谢父谢母收养,翻着谢秉川的衣服,隐隐约约看见内衬用缝线歪歪扭扭地缝着“秉川”两个字。

没过多久,一个叫陶晚的人找到了他,嘘寒问暖,见他第一面就开始哭,揉揉他冷白灰的发丝,摸着他衣服里缝着的“温言”,问他是不是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馀温言说:“我不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梦。

黄粱一梦终须醒,一枕南柯也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