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他恨不得离我远点”
又刮起风雪了。
omega意识微微清醒,光透过窗缝洒落眼睑。
眼睛有温度,却很重,阖着的上眼皮黏连着,胶水粘紧似的睁不开,重得瓷实,满是倦意。
耳边掠过风呼啸过的低吼声,裹挟着无孔不入的冷意,直往他身上钻。
细小的门缝被关紧,馀温言察觉手脚回温,撑着倦意和难抑的昏沈热欲,将眼睛睁开条细缝。
他的右手依旧没有知觉。
直直地散落在地,贴着冰冷的地板墙壁也觉不着冷。腕间拢着一圈麻绳,起了毛,纤维乱飞,他的腕口却干净,没有破口。
馀温言试探地动了动,钳制住他手脚的粗糙麻绳忽地蹭过他破皮的伤口,过了很久,细密的疼传来,他象征性缩了缩,再度闭上眼。
地板铺着陈旧的水磨石,颜色暗沈,上面的水泥白石子在一圈暗红色里显得亮眼,洇了擦不掉的水渍,有些泛黄,看着头晕。
粗糙的丶冷的丶耐受不住的。
地板的冷意透过略显单薄的衣物直往上冲,刚刚他着急出门,只往身上套了一件白鹅绒羽绒服丶又围了一条绒围巾。
可还是抵不住凉意透过两层裤子不停往他体内蔓延,钻骨般刺痛,经久不歇。
馀温言想把腿收起来,减少接触地板的面积,可只是稍稍一动,便手脚发软,不住喘气,仿佛已然耗尽了所有力气。
身体异样感更显,面色滚烫。他清楚,他被注射了加速发情期的药剂。
明明早上alpha刚刚临时标记过他,不出两小时,标记又要消失了。
alpha流窜在他体内丶冷意凛冽的信息素逐渐被他的血液捂温,而他的毒信息素,已有些许压抑不住的趋势。
一阵从头到脚的冷意骤然袭来。
满盆的雪泼了他满身,寒冷钻进骨头,肆意地撕扯着他的身体,馀温言咬着牙,颤着十分不自然的弧度,指甲已然没入手心。
下巴被掰起,一双布满茧的手不收力地拍了拍他的脸——他全然察觉不到,满身刺骨的疼已经麻痹了他的触觉。
馀温言费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泛白,脸色病态。
“啧,可别死了,你这条命还有用。”眼前人穿着深灰色的宽大皮袍,上面有些许补丁,缝线歪七八扭,看起来压根抵挡不住雪山脚下的恶劣环境。
他头戴金花帽,帽檐上的毛布了一层洗不掉的灰,瞧得仔细还能看到缝线上的破洞。
馀温言认得他,他见过alpha和他讲过话,也曾上门拜访过他们家——雪陵村的村长,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意,待人友善。
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风雪从未停过,若刮起来,出门寸步难行。
所以这里的当地人,脸颊上总是挂着一抹红,看起来极为淳朴。
但此时此刻,村长正掰着他的下巴,逼迫他不得不仰头,脸色本就愠怒,脸颊两边的红斑更平添一分怒意。
“你的alpha,那个谢队长,电话号码多少。”村长问。
馀温言不答,犟着将脸别过,挣开村长的钳制。
“躲屁,躲了也没用,除了他,没人能救你。”村长恼怒,拽住他冷白灰发丝,猛地用力一拽,又将他的头用力摁在墙上。
“嘭”的一声闷响,一阵难抑的头昏眼花袭来,馀温言嘴角被他咬破,渗出两滴鲜血,还夹杂着某些异样的信息素味道。
他舔了舔嘴唇,把两滴血尽数吞回去,有些脱力开口,嘴角却挂着哂意:“你们工作会来往,怎么可能没有他的电话。”
村长眼眸在他脸上细细逡巡,松开拽着他头发的手,讥讽道:“也对,问你也是白问,毕竟你连他今天易感期请假都不知道,还傻傻跑来给他送早餐。”
像是沾血的一剑,猛然刺入他的心脏,又狠狠碾了两下。
馀温言自嘲地笑了两声,擡起浅蓝色的冰眸,盯着村长讥刺的嘴脸,哂笑:“那你们拿我威胁他又有何用,你也知道他厌恶我,恨不得离我远点,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他也会面不改色地继续工程。”
“闭上你的嘴!”又一盆雪朝他泼来,馀温言紧绷着身体,也没能抵挡刺骨的冷意钻入骨髓。
诱逼不成,村长烦躁地搓了搓头发,用力咬了咬嘴边的卷烟,朝他啐了一口唾沫,原地跺脚,突然停住,眼眸凝视着他的身侧。
馀温言顺着村长的视线下瞥,看见他口袋里露出了一角手机,不顾浑身抽疼,挪着就要将手机藏到身后。
可为时已晚,村长一脚踹在他的腰侧,将手机从他口袋里抽出,眼疾手快扫了他的脸,解锁翻找联系人。
馀温言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白伶,几度试图上前夺回手机,但都被村长躲开,反挨了好几脚。
看着手机播出号码,馀温言的脸色彻底变得死灰。
被逼着同他结婚,谢秉川本来就足够讨厌他了,可如今
他不仅给谢秉川添了麻烦,还被拿来威胁他们停工。
尽管,他会自投罗网被抓住,全然是因为谢秉川不曾告诉过他何时易感期,落下遭人把握的把柄。
结婚八年了,他丝毫不清楚他的alpha什么时候易感期,谢秉川躲着不告诉他,他也从没遇上过。
但他本就没有立场去责备alpha,这场婚姻对谢秉川毫无好处,从头到尾,谢秉川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无缘无故地就和他绑在一起,却只为了抑制他的信息素。
馀温言合上眼睛,一阵酸麻的无力感涌遍全身。
电话很快接通,谢秉川略微沈重丶又一如既往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很简单的一声:“喂。”
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谢队长,你好。”
电话那头沈默了好一会儿,才疏离地开口:“馀温言。”
“不不,是我,雪陵村村长——”
“让馀温言出声。”谢秉川打断村长的话。
“啧。”村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踢了踢馀温言,将手机递到他嘴边,示意他说话。
等了半天,馀温言只闭着嘴,一声不出。
村长越等越烦躁,最后唾骂一声,猛地朝馀温言腹部猛踢一脚,大声呵斥:“说句话不会啊,说话啊!”
意识本就模糊,馀温言抑制着毒信息素散发就耗费不少力气,被这么用力一踹,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又咬牙将接下来的声音尽数咽回喉间。
“别迁怒,我们好商量。”冷冷淡淡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没有情感起伏,谢秉川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好商量,谁跟你好商量,从前和你好商量你们什么时候肯听过。谢队长,传闻都说你讨厌你的omega,但若他真的出了事,你也不好和馀家交代。”村长草草地在他鼻尖探了探气息。
谢秉川低着声音,没有否认:“什么条件。”
主动权被村长握在手里,他便不急了,慢悠悠瞎扯:“啧啧,他现在温度滚烫,面颊通红,整个人都神志不清,发情期快来了吧。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过来,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你过来。他这临时标记也要消失了,要不然。”
村长看着馀温言生得标致的脸,起了歪心思:“我帮你标记他——”放下手机前,他按下侧边音量键。
谢秉川没有回话。
村长越凑越近,已经张着嘴露出犬牙,跃跃欲试。
馀温言朝手机望了几眼,祈求谢秉川能说句话,什么都行,可听筒那边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他的心逐渐沈至谷底。
骤然失了心气,馀温言没压制住他的信息素。
一瞬间,谢秉川早上注进他腺体的信息素彻底消失,滔天的曼陀罗味犹如开阀的洪水,从他身体里喷涌而出,瞬间荡漾开来,游遍木屋所有角落。
没等在场人反应,曼陀罗味信息迅速渗入每个人的身体里,站着的人哐当一声坐下,躺着的人扑通倒下,皆双目圆瞪,很快陷入痛苦的幻觉,扭动着身躯,却挣脱不了一点。
村长手刚搭上他的肩,突然直挺挺地朝后倒,掐住自己的脖子,发出“嘶嘶”的低吼声,脸色憋得涨红,似是在幻觉里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遏制住了喉咙。
短短不到一分钟,木屋宛若人间炼狱。
毒信息素不分差别地影响所有人,不仅alpha和omega会失控,就连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也会受他的曼陀罗信息素影响,无一例外全都陷入幻觉。
包括他自己。
馀温言刚刚还浑身发烫靠着木屋被侵蚀的木墙,待他合眼再睁眼那一刻,他顿时立身于漫无边际的雪地间。
四周毫无遮蔽,比方才还冷了好几度的风,钻缝似的往他身子骨里穿,像一把把浑然天成的利刃,扎进他的皮肤丶关节丶骨髓,刀刀致痛。
他环抱住自己,弓着身子往前走,走一步,陷一步,越往前走,漫上周身的积雪越厚,漫过膝盖,漫过腰线,扯着他的脚步。
馀温言挣扎着走,直至擡不起腿,跌在雪地上,蜷成一团。
他的眼角滑过泪珠,滴落雪地,很快便不见踪影。
馀温言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幻觉了。
谢秉川厌烦他,也总会在出门工作前,给他上临时标记,他再自己打上pcp-12款特殊抑制剂延缓几小时,能够撑到谢秉川晚上回来重新给他上标记。
最近一次受他自己信息素影响坠入幻觉,是在四年前,谢秉川回来晚了,没在他发热前,给他第二次标记。
可今夕不同往日,那时他还不怕冷,受冻也不会彻骨般的疼。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很响的一声,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又像是雪崩的前奏。
凌冽的信息素充斥鼻尖,幻觉似乎有了缓解,馀温言有那么几秒,回到那间破败的小木屋里。
木门大开着,光从门外往里泄,一个挺拔的身影停驻在门口,迟迟不动。
翻滚
到门口的村长,不知看见了什么东西,突然撑起身子来,撒过手边的铲子,吼叫着就要朝门口身影挥去。
身影弯腰避过卯足力气丶横扫过来的铲子,一个回旋踢,将村长踢得翻滚出去好几圈,直到撞到墙边才停下。
随后往木屋里迈了一步。
不能了。馀温言想。不能再多害一个人堕入幻觉了。
他指尖蜷缩一阵,四处摸索,摸到放置在他身旁的铁碗,用力朝门口掷去,大喊一声:“滚!”
铁碗撞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哐当”声,身影似乎停住了脚步。
可馀温言尚未分辨清晰那身影的脸,便又再度置身雪山间,冷意袭来,他又将脸埋了回去。
他走不了,疼得直不起身,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绷着身体,仿佛这样便能减缓疼痛一般。
雪山缝隙间,传来遥远又难以辨认的声音,好像有人隔着雪山对着他说这些什么,他什么也听不清,只是本能地拽着能拽得到的一切东西,粗糙的质感摩挲他的掌心。
声音逐渐清晰,四肢传来阵阵暖意。
他听见谢秉川喊他:“温言。”
又听见谢秉川对他说:“忍忍。”
锋利的牙齿刺破腺体,冰冷的冷杉味信息素顺着腺体流入身体,馀温言疼得咬牙直抖,想挣脱抱着他的谢秉川,却无济于事。
太冷了。
谢秉川的信息素太冷了。
短时间内标记二次本就疼,谢秉川的信息素又比那幻觉里的雪山还要冷,这分冷流经他的血液,浸透他的骨髓,是由内而外的刺骨疼痛。
可在这刺骨的疼痛间,他还是不可抑制地闻到——
谢秉川身上带着其他omega的信息素香气。
他的alpha,有了其他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