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根猫毛
闻言, 虞夏才发现少年往日瘦削的身型这时候看着圆乎乎的,有些奇异的滑稽,两只手捂着外套的扣子,他脑袋低了下, 从怀里掏出一杯奶茶来递给她, 摸在手里还是温热的。
和一小盒精致的蛋糕。
虞夏接过来, 她嘴唇动了一下, 低声飞快地说了句“谢谢”。
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 少年灵巧地翻身进来,在听到女孩道谢的时候, 他正弯腰拍着头发上的雪,脑袋一晃一晃的,根本没听清。
好像狗狗甩水。
虞夏被脑子里冒出的形容给逗笑了。
少年眨着眼睛看她,唇红齿白的脸上带着一点茫然, 眼睛一擡,两轮明亮的黑玉翻了上来,“你刚刚说什么?”
虞夏低着头,踢了下自己的脚尖, 再次道了声谢。
闻言,顾清阑狐疑地瞧了她一眼。
不过几秒的时间, 少年冷不丁用手揉乱女孩的头发,哼哼两句嘲笑她,“和我客气,虞小夏你疯啦?”
“……”
虞夏打掉顾清阑的手, 没好气道:“你又翻窗户, 还好我房间在二楼,走正门你腿是会断掉是吧。”
少年大呼冤枉, “笨蛋兔子,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家阿姨早该上床睡觉了吧,我这个点来找你,还不得被打出去?”
“哎呀别管这么多了,来,我给你点蜡烛,你快点许愿,趁现在还没到十二点。”
看着顾清阑忙前忙后地给她拆蛋糕盒子,再点上蜡烛,最后关了灯,托着腮盯着她许愿。
虞夏给面子地闭上眼睛。
“许的什么愿望啊?”少年凑在她耳边好奇地问。
“……”
虞夏把他脑袋推开。
顾清阑悻悻坐回原位。
许的什么愿望?
虞夏自己也不知道。
她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想要的陪伴爸妈给不了,其馀已经拥有的也足够了。
女孩觉得自己不该太贪心。
那就祝……
不等她脑子冒出什么类似于“世界和平”的愿望的时候,就听到耳边传来少年清越的嗓音,他在碎碎念。
“笨蛋夏夏第一个愿望,祝她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笨蛋夏夏第二个愿望,祝她事事顺遂,所求皆如愿。”
“笨蛋夏夏第三个愿望,祝她和顾清阑(我本人)做一辈子好朋友…嗯,永远不分开。”
虞夏本来故意板着脸在听,但在听到某人堂而皇之夹带私货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捂住脸笑了起来,同时拍了一下他的背。
“真笑啦?来,让我看看。”少年伸着脑袋过来看,透过虞夏的指缝,一张漂亮脸蛋几乎要贴到她脸上,他拉长了声音道。
女孩伸手去推他,笑骂他两句,“顾小阑你不要脸,明明是我的生日愿望,哪有人代许的——”
少年嬉皮笑脸地握住她的肩膀,把虞夏往窗户前推,“都一样都一样啦,你快点来看。”
“?”
虞夏纳闷往窗外看,除了一片空茫的雪景,就是远方漆黑的夜幕,实在觉察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她扭头道:“你要我看什么?”
接着,只见少年伸手不知道在口袋里摸了个什么东西,摁了一下。
外头突然亮起一串灯光来,接着又一串,跟点花灯似的绕满了她窗外的整个院子,流光溢彩,仿佛点亮了整个寂静的雪夜,仔细看最中间的那一排灯上还写着字“夏夏生日快乐”。
女孩眨了两下眼睛,嘴角上扬,又很快垂下。
想笑又想哭。
她心里呜呜几下,好感动……但是好丢人为什么有她名字啊啊啊,也不知道隔壁邻居会不会看到。
“给点反应吱一声啊,我爬在外面装了两个小时呢。”顾清阑戳戳虞夏的脸,不满道。
怪不得冻成这个样子,好好的聪明脑子别给冻傻了。
虞夏暗骂他一声。
笨猫。
但嘴角又没忍住勾了勾。
女孩抱了抱眼前的小小少年,有些别扭地转过脑袋,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谢谢你,我还挺喜……”
“反正还行啦。”
顾清阑眯着眼睛盯了她几秒,虞夏被看得有些发毛。
突然,有一点凉意落在她的嘴唇上。
是顾清阑用手指尖摸了摸她的。
女孩睁大双眼,瞪他。
“?”
“你这是干什么?”
少年睨她一眼,凉飕飕道:“摸摸看你的嘴是不是铁做的,这么硬,明明感动到快掉眼泪了,哼哼。”
“好晚了,你早点睡。”
“我出去收拾收拾犯罪现场。”
说完,顾清阑拉上外套拉链,再把帽子扣上,身姿轻巧地从窗户那里翻出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他落到外面阳台上的时候,本已经合上的窗户再次被推开一道缝。
雪夜下,少年再次探了个头进来,朝她弯着一双星眸,眼睛里是最诚挚的祝福,“对了。生日快乐,虞小夏。”
“晚安,明天见。”
女孩也在心底回了一声。
明天见,笨蛋猫猫。
她擡头看着明亮如白昼的雪夜,天上的月光柔和照下,她想着,雪总会停的。
*
春去春来,雪融花开,眨眼便是许多个年头。
虞夏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她十七岁那年的暑假。
在得知顾清阑的父母离婚,而他即将跟着父亲移民国外的时候,这个消息对于还在高中的虞夏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而在她得知这一切的时候,顾清阑已经去往了机场。
没有任何预兆,也不曾和她透露过半点风声。
虞夏自然觉得委屈,但她想着,顾清阑爸妈刚刚离婚,他应该也很难过,一时间顾不上也是正常的,而且这是大人的决定,他有什么办法……也许是手机被收走了?
女孩脑子里闪过很多天真的想法。
在机场拦下顾清阑的时候。
虞夏看着眼前高瘦挺拔的少年,他穿着黑色的飞行员外套,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脚边放着一个拉杆箱,身姿显得利落,他看过来的眼神很淡,恍然间竟给虞夏一种陌生的距离感。
她脚步顿在原地。
女孩睫毛眨了两下,她犹豫着,到底还是问出口了,“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也不跟我说一声……你以后,多长时间回国一次?”
她语气别扭着,听着有些硬邦邦的。
顾清阑全程垂着头,也没看她,直听到她说完,才淡淡地回了一句。
“可能不回来了。”语气沈静,字字如冰。
虞夏呆了一下。
“……什么叫不回来了?”
少年今天第一次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字面意思,虞夏,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不会再回国。”
顾清阑从来不会叫她虞夏。
也不会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和她说话。
难言的委屈漫上心头,在顾清阑面前,她第一次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依稀觉得视线变得模糊,像覆了一层水雾,她飞快眨了两下眼睛,脑袋低了一下,把那一点的泪意强忍住。
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视线交错开,顾清阑的眼神落在女孩的身上,近乎缠绕,他伸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握拳,下意识想要拿出纸巾来给她擦眼泪,但还是停住了,他转过头。
虞夏垂着头,刚要说什么。
就听见站在她面前的人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快要登机了。”
女孩猛地擡起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她熟悉了十多年的人,心头泛起尖锐的怒意。
盯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她听见自己说。
“好,那我就祝你前丶程丶似丶锦。”
一字一句。
祝你前程似锦,我们再也不见。
…
虞夏气到删了顾清阑所有的联系方式,换了自己的手机卡号,仿佛要和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割裂开,就连一开始帮着她痛骂顾清阑的林若贻也有些想劝她冷静,但是没用。
在她大二那年的圣诞节。
虞夏偷偷买了张去英国的机票,孤身一人飞了十多个小时来到伦敦,她想着,到底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或许她该给他次解释的机会。当年不明不白地不欢而散,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然而在她找到顾清阑住处的时候。
对方打开门,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青年眼里闪过错愕。几年不见,他的气质变得愈发冷淡,冷淡到让虞夏觉得陌生,让她无端产生一种名为望而却步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短暂的沈默过后,他语气郁郁,开口便让人觉得冷硬。
“我送你回国。”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女孩恼怒地将礼物砸在对方身上,她本来想砸脸的。盒子落在地上发出沈闷的响声,像是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响起,“行,是我瞎了眼。”扔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顾清阑跟在她身后,维持着不算很远的距离,看着她打车去机场,看着她检票丶登上飞机。
这是在她记忆里的,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
“小心别踩到玻璃碎片,你别动。”
男人清冷悦耳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也将陷入在回忆中的虞夏拉回了现实。
她回过神,她面色古怪地看着眼前半蹲着收拾玻璃渣子的青年,下意识的,她将那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虞夏想,她真的不大明白他。
就像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忘记顾清阑一样。
不是车祸,更没有什么失忆。
就好像,她是突然间
忘记了这个人。
女孩眼里浮现出明显的困惑来。
想不通,但这个可以暂且放一放,她可以先解决近在眼前的问题。
窗外的树叶被簌簌的风吹得半摇不落,雨越下越大。
她弯下腰,拦住顾清阑的手。
他擡起头去看她。
因为这个姿势,顾清阑倒是反而处在一种仰视的状态,两双眼睛对上,隔了这么多年,虞夏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不清楚他是否看出她已经记起过去的记忆。
她也不知道这人眼中的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些年来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厌倦了探究别人做事的原因,有时候,她或许应该只相信她看到的东西。
“都是渣子,别用手碰,拿扫把扫一下就行了,反正这里现在也不住人。”
顾清阑“嗯”一声。
“收拾完,我们一会儿就走吧?”虞夏问道。
闻言,青年盯着她,神色不明地问道:“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虞夏笑了笑,摇头。
“没有。”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能早就——”猛然一声响雷,屋子里的电路“啪”的一声短路。
女孩缓缓吐出剩下的几个字。“扔掉了。”
在猛然黑了的房间里,外头有一点光线照进来,映出男人眼底月色般的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