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88 章

第 88 章

是了,这话叫赵明月震动。

“《怜香伴》?你莫不是要……”

“我想正大光明地同爹说。”

果不其然!

赵明月当即皱眉:“这是不是有些太过突然?万一爹他不赞成呢?”

“不赞成又怎样。”

顾敬生的语气毫无波澜,就仿佛在说一件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引得赵明月更是忧心。

“生儿,这不能。爹他对云儿与小桃且如此,更何况你我呢?倘使真的引得他恼怒,我们又要如何开消?”

顾敬生回过头来,眸子清澈:“明月,我不想偷偷摸摸的。”

这当然叫人触动。

赵明月垂眸,终是计较了一番道:“如今已经很好了,至少在明面上我们要求已是夫妻,还能日日见面,”她轻叹一声:“生儿,我是真的很怕失去你。如果今后不能再见到你……我都不知……该怎样活……”

“可我们总要面对现实,”顾敬生的语气依然坚定,只是伸手将赵明月揽到了怀里:“我想要的更多,我想要彻底得到你。像这样偷偷摸摸丶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时候的日子,我已不想再过了。哪怕他不同意,哪怕他要拆散我们……明月,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们有手有脚,只要好好干,不怕养不活自己。再说,他怎么可能不同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们本就是天经地义。”

“可是生儿……如果……”

“没有如果。”

顾敬生的怀抱温暖极了,叫赵明月贪恋丶痴醉,想要进一步沈湎其中——她也不想总做一对假凤虚凰,可是她们真的可以对抗得了顾顺元吗?

“明月,”顾敬生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我已说过,纵使是下地狱,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良久无声,赵明月的肩头耸动一下,竟又是哭了。

“好,”她声音有些艰涩:“有你在,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二人并行至戏园,果见顾顺元坐定於台下,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叫我看戏,竟然还要我等,真是不懂得照顾病人。”顾顺元见顾敬生来,立马吹胡子瞪眼起来。

顾敬生笑了一下,与赵明月齐齐坐到顾顺元身边:“路上滑了一跤,耽误了些时间。”

“多大的人了,还能摔跤?真是的,”顾顺元再瞪她一眼:“伤到哪里没有?”

“无事。”

闻言顾顺元转过脸去:“人都来了,怎么还不开戏呢?”

在旁的苏合得令,向台上一挥手,於是锣声一响,鼓乐齐鸣,不肖片刻便有人上场。

“真色何曾忌色,真才始解怜才,物非同类自相猜,理本如斯莫怪……”

这是破题,乃是对整本故事的梗概。

“……才女笺云,闻语花香气,诗种情根,愿缔来生夫妇,弄假成真,约为侧室……”

“这是什么戏啊?”顾顺元的眉头皱起来了,转身向顾敬生问了一句:“说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您看就知道了。”顾敬生替顾顺元添茶,面上却只是笑。

“儿女相思莫解,更两家迁播,音耗无闻,泣附公车北访,势隔难亲……遇帘试,新收桃李,双双依旧联姻。”

“这是什么?”

顾顺元又问一遍,却见顾敬生玩味笑着。

“这两个女子联姻,却又是怎么回事?”

“爹,”顾敬生终於开口:“女子之间,也能如同夫妇般相爱,这戏文便说如此。”

一句话叫顾顺元哑口无言。

他岂会猜不到吗?只是他从未想到,顾敬生能说得这样正大光明,连同一丝侥幸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在这之前,他可以选择性忽视丶假装不知道一切,可是当话题挑明,面对着目光坦然的女儿,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为什么那么坦然?

“你……”顾顺元感到些许窒息。

他看看赵明月,见她低着头,便又将目光落在顾敬生身上:“你们……”

“爹爹是不喜欢这戏吗?”顾敬生的神色依然平静,仿佛对此事十拿九稳:“不喜欢,叫人换一出也使得。前些日子在坊间听到了些野史轶事,回来叫人排了戏,名叫《长门宫恨》,说的乃事那陈皇后与巫祝楚服之事,颇有些趣味,爹爹可要看一看吗?”

顾顺元一双眼睛定定盯准住了顾敬生,二人就这样相持着,好半晌,顾顺元才率先开口道:“你叫我看戏,就是为了看这些吗?”

“是。”

这回答干脆利落。

“苏合,”顾顺元已然平覆心绪,低下头说道:“扶我回去吧。”

苏合楞了一下,还是上前扶顾顺元起身。

“父亲这就要走?”顾敬生也站起了身:“不看戏了么?”

“不想看,看不下去。”顾顺元的体态有些佝偻,他似乎的确是老了。

“要生儿扶您回去吗?”顾敬生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顾顺元驻足回头:“用不着,好好看你的破戏去吧。”

说罢不再停留,只在苏合的搀扶下离去了。

天空还下着雪,雪屑落在苏合替顾顺元撑起的伞上,又为顾顺元的背影更添几分落寞。

“生儿,”赵明月见他们走远了,才在顾敬生身后低声开口:“爹他……”

“默许了,”顾敬生回头,朝赵明月微笑:“我们继续看戏?”

她这微笑好看,两只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又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似乎很少这样笑,暖烘烘的,仿佛香软的丶心情很好的小猫。

“好。”赵明月看着她坐下,视线却又舍不得离开。

这真是如同做梦一般,谁也不曾料想,顾顺元这一关竟然如此简单。此刻她的心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了,那种急切的心情叫她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她在期待某一个时机,她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怜香伴》很长,自然不可能全本一口气唱下来,因此顾敬生只在其中选了几折,眼下正演着的,乃是“香咏”一折。

这也算圆了小玉一梦,台上祝华卿饰正旦崔笺云,小玉则饰小旦曹语花。二人和诗酬韵,曹语花身上的美人香却又让崔笺云情动。

“良贾深藏不露奇,乔妆却似贫儿。哪知石崇步障开成锦,把我王恺珊瑚碎作泥。”

演正旦的祝华卿果然极美,她歌声婉转,只叫人痴然。

“像小姐这等诗,真有雪胎梅骨,冷韵幽香。暗中但觉香浮动,认处难分影是非。真佳会,谩道是伊能怜我,我更怜伊……”

一双本就勾魂的眼睛,此时充满了欣赏与恋慕。她擡眼,只叫小玉猝不及防。这眼睛仿佛会说话,一眨也不眨,就这么直勾勾丶坦荡荡,专注又认真,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可这回应终不是在问自己。

祝华卿回来后总是郁郁寡欢,小玉陪着,却发觉祝华卿时常会对着她发呆,那目光却好像是穿透自己看到了别人。

祝华卿说,她的师姐,名字中也一个“毓”字。小玉不知道是哪个“玉”,却很喜欢听到祝华卿亲昵地喊她“阿毓”。她有时觉得这不是在喊自己,因为每当她回应,便会看见祝华卿眼中难掩的失望和遗憾。

她很羡慕那个“阿毓”,也想真正成为那个“阿毓”。

她们在台上演着告别的戏码,祝华卿眼中便流露出了浓浓的遗憾与苦痛

,在这个瞬间,小玉甚至真的以为她们面对的是生离死别,那种爱而不得的哀怨之色,哪怕是浓妆也掩藏不住,像利剑一样刺进小玉的心房。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痛,祝华卿的悲伤,仿佛使她感同身受。她要是“阿毓”就好了,这个念头又一次出现,她想,她一定不舍得离开祝华卿丶不舍得叫她流露出这样的神色,千苦万难,她也要留在她的身边。

小玉下台了,可是她却忍不住回头顾盼。

祝华卿的目光果然依旧黏在她的身上,那份炙热的爱像是烧不尽的野火,在她每一次自我欺骗的时候燃烧得愈发激烈,就譬如现在。

小玉掉下两滴泪来,不知是为了祝华卿,还是为了她自己。

戏唱完,祝华卿满面疲惫。

小玉绕到她身后,伸手替她卸妆。

“阿毓,”祝华卿闭着眼睛,伸手轻轻将小玉的手捏住:“你看,我同你唱了《怜香伴》,你可欢喜么?”

鬼使神差地,小玉没有出声。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肩。

祝华卿用脸去蹭她那只手:“阿毓,你不晓得,我有多么想你。”她的眼泪流下来,冲花了一道妆容。

果然,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小玉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心里的钝痛让她有些窒息。她安抚兴致地去摸祝华卿的脸,另一只手却自她手中抽出,拿着布巾替她卸妆。

不消多时,祝华卿原本的容颜便显现了出来,有疲惫丶有憔悴。她总是睡得不好,夜间也总是会惊醒,随即而来的便是漫长的无眠。小玉心疼她,却又总是无计可施。

“小玉,”祝华卿睁开了眼,声音变得冷肃与平静:“今日有几个地方,你唱得不好。”

是真的不好吗?只是处理得不像她的师姐吧。

小玉掩去心中的酸涩,只是乖顺地应声。她是愿意成为“阿毓”的。至少“阿毓”有名有姓,而她小玉却只有这一个“玉”字——祝华卿说她是演贴旦的材料,或许她也真的是天生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