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崔学博办事速度很快，不过当他遣人将月桂送至琵琶巷的小宅时，却不见秦守真人影。
“听邻人说，公子自昨日早上出去就没回来。”
崔学博吃着一小半橘子，闻言挥手让报信的小厮下去，向秦日恭问道：“这不对吧，你说抱朴贤弟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说崔公子您是叫那小子给涮了一遭，他本来就能喝，拼酒就是算计。”
“可我怎么觉得不对呢？”崔学博拿锦帕擦了擦手指：“若说是有意算计，也该是他无力替月桂姑娘赎身，想要借我之力而已，如今人送到了，他却不在，却又是何故呢？”
“这不是明显怕您回过味来，给他颜色看吗？要我说就该抓住那小子，好好叫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天高什么是地厚！”秦日恭脸上闪过狠厉：“您可将此事交於我，我处理保证让您满意。”
“什么处不处理？给个姑娘赎身，少爷我还是赎得起的。只是总觉得奇怪，他既煞费苦心给月桂赎身，眼下人却不在，倒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出事？”秦日恭摇头：“那个小子精明得很，他能出什么事？”
崔学博看了看秦日恭，又剥了一瓣橘子，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崔公子，这个小子是出了名的蔫坏，您看我们……”
“德和，我怎么觉得你和抱朴似乎有仇呢？”崔学博一脸探寻。
秦日恭倒是被问住了，他那档子事实在是不好说，於是只得道：“没……没什么，就是看他骗了公子您……”
“倒也不是骗嘛，的确是公子我技不如人。”
“可……”
“若是因为这种事情和人过不去，那公子我成了什么人？抱朴也是个妙人，公子我有意与他结交，你不必再去寻他的麻烦。”
结交……秦日恭攥拳，那个臭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是……抱朴既是公子看中的人，便也是我秦日恭的朋友，我自然是要好好对待他的……”
“这不就是了吗？我既得你德和，再得他秦抱朴，三人今后便如那刘关张桃园结义一般，”崔学博有些兴奋地起身：“咱们共创一番大业！”
秦日恭笑容僵硬，要他和秦守真称兄道弟，除非是秋树上结蒜苔——出了怪事！
而就在崔学博畅想未来的时候，月桂正在琵琶巷那座三进的小宅中担忧着秦守真的情况。她前日才同她见过一面，那时还说会在小宅中等她，要替她请个好一点的大夫瞧病，怎地现在人却不见了？恍惚间又想起来当日那人面色不佳，问之只说家中出了些事情，具体是什么也并未细谈。月桂越思越想越害怕，会否是秦小姐真的出了些什么事情？
月桂拿出妆奁底层藏着的一封信，那是明月在被赎身后寄给她的，里面附着一枚银簪，明月在信中说有事可差人拿着这簪子去寻她。月桂只道她也不过是名义上的表小姐，在府中少不得看主人家的脸色过活，再与她这样的娼妓来往免不得要污了身份，是故哪怕这几个月她的境况实在艰难，也未想过去麻烦明月替她做些什么。不过而今她已被赎了身，虽仍是贱籍，却已比过去好上了不少。
秦小姐於她可谓是有再造的大恩，她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月桂更不知自己今后该去往何方。念及此，月桂拿起银簪，终於往贻乐园行去。而若她未行此举，“秦守真”此人恐怕真的要就此消失了，不知秦守真在得知此事后是否会感谢那个当初坚持为月桂赎身的自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秦勇不愧为生意场上纵横多年的老油条，只略施小计，便轻而易举地将秦守真骗回了家。
秦守真当然不是傻的，骤然闻听母亲於妙香的死讯，
她当然怀疑是秦勇的设计。可王省身的小宅上下一片缟素，两家人进出都是满面愁容，倒不由得叫秦守真信了几分。她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惊闻母亲病故，身为女儿却不能亲身走进灵堂拜祭丶为之披麻戴孝，自是悲痛异常，不免要多在那小宅门口徘徊几圈。却不想秦勇竟卑鄙无耻到了此种境地，一见她出现，直接命令等候多时的顺才和秦守德将她绑了。待推搡着进了宅中，只见於妙香好端端地坐在堂中，浑身上下没有连一丝虚荣的意思都没有，秦守真这才惊觉受骗。而秦勇则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地将满府缟素直接换成红绸，就要秦守真抓紧时间与王省身成亲。
秦守真又哪里愿意？被压着拜堂的时候飞起一脚，正中王省身伤腿。於是婚事倒是耽误了下来，人也被秦勇一顿鞭子后关进了柴房。
秀秀拿来饭菜，要秦守真吃上一点。
秦守真知她又要来劝，不免更冷了脸色。她现下里可谓心如死灰，她的母亲在她这个相依为命的亲生女儿与负心汉和他的野种之间选择了后者，为了那对不要脸的父子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欺骗她丶折磨她丶羞辱她。而她秦守真什么都没有做错，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小姐……”秀秀看见昨日送来的丶一口未动的饭菜，出声道：“小姐，您这又是何必……”
秦守真的眸子里映射着自窗外照来的光亮，自下而上地盯着秀秀，上眼睑将黑色的瞳孔遮住一些——自小姐出逃，秀秀就觉得她陌生，这种眼神是小姐以往不曾有过的。她或许一直在演戏吗？秀秀有一种直觉，仿佛今天眼前的这个倔犟又隐忍的女人，才是小姐本来的样子。
“您为什么想走……”
秀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下意识地想知道她的过去。
秦守真攥着一把杂草，仿佛是在掐着她的脖子，秀秀缩了缩头：“不愿说……也便……”
“我说了，你放我出去？”
秀秀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守真：“您……您说什么？”
“你既不能帮我，那便少来烦我。”
“可是……”秀秀咬着嘴唇：“小姐，您这样不吃不喝，身体是会出问题的啊……”
“所以帮我省点口水，行吗？”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秦守真扭过头去，闭上双眼不去看她。自这一遭后，她对秦勇的无耻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以他的手段来看，水和餐食里被下药的可能极大。她保持现状，等着月桂来打听她的下落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真着了秦勇的道……她怕是再难翻身。
“小姐……你就这么不喜欢姑……王公子吗？”
秀秀实在是不能理解，或许小姐真的不喜欢王省身，可为什么连一口水丶一口饭都不愿意吃呢？身上没有力气，还能再做什么其他的打算呢？
“嗯。”秦守真懒得理她。
“可是……除了王公子，还有哪个男人更合适小姐呢……”除非，小姐她不喜欢男人？秀秀想起那日小姐搂着的那个青楼女子，心里有些酸涩。
“别烦我了，同你说不清。”
“小姐是不是……喜欢……”秀秀有些不敢去看秦守真：“……女人？”
她喜欢女人？
秦守真猛然回头，她早就听说过那《怜香伴》的故事，也偷偷看过几眼青楼中女人与女人的表演，只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喜欢女人。
“你想多了，”秦守真摆了一下手：“我……”
喜欢男人？
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与你无关，”秦守真改口：“出去吧，我累了。”
秦守真方才的犹豫全被秀秀看在了眼里，见着眼前本来明媚妍丽的女子如
此憔悴，秀秀心中忽然升起悲伤。那开在花园中最美丽的花，本是不该被人折走的。
秀秀端起前一天的饭菜，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柴房。秦勇似乎等在外面，大约是看到了秀秀手里一动未动的饭菜，在门外吵嚷了起来，秦守真可以听见秦勇那些恶毒的语言。
已经两天了，月桂到底有没有发现不对呢？
柴房门被一脚踹开，秦勇写满怒火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给你体面你不要，非要逼老子是不是？”
秦勇做起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什么多的话，指使着顺才将秦守真钳住，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一股脑地将手里的药粉灌进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口中。
女儿对他来讲，不过是一件不太趁手的工具罢了。
“秀秀，给她收拾一下，送到姑爷房里去。”
秦勇得意地拍了拍手，他秦勇能从无依无靠的大营客变成今天的富商，靠得就是这利索的手段。
“是。”
秀秀见秦勇离开，伸手去扶秦守真，却发现一向高傲的小姐竟然掉下了眼泪。秦守真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她应该恨才对，哭泣这种弱者的姿态，根本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她输了，输在不够卑鄙，输在不够无耻。
“小姐……”秀秀下意识地想要拂去秦守真的眼泪，却被秦守真一把挡开。秀秀踉跄两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有些委屈地开口道：“小姐……秀秀……”
“你想叫我认命？”秦守真觉得有些憋闷，不由得松了松领口，嘴里挤出两个字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