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怎地下雪了?”
营帐外,包扎完毕的方哲明擡头望天。
却说赵泰来几人,也是经历了一场搏斗。
两个时辰之前,北山传来巨响,赵泰来等人循公主而去,果见有黑衣刺客袭击。三兄弟同那公主一道与刺客拼杀,赵泰来神勇,只杀得刺客们败逃。然暗箭难防,刺客冷箭正中赵泰来胸膛。
那箭倘使再偏一寸,则赵泰来必殒命当场。
兄弟们携赵泰来回营,御医替他拔箭,又使人剖一牛腹,将人置其中,久而覆苏。眼下人在帐中休息。
顾敬生和赵明月仍旧没有消息,顾顺元却不得不应皇帝传召,毕竟冬狩遇刺,非同小可。而顾顺元的旧部,屯骑校尉费言兴领三千兵,对围场进行全面扫荡,借此机可将二人寻回。
只是这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也逐渐黯淡,若是天黑前寻不回二人,那恐怕……
“方才我去看了老四,”刘宜修为方哲明拂去肩上一片落雪:“人是醒了,却是高热,太医说能不能挺过,就全看今晚了。”
“箭失可有什么端倪吗?可知是谁做的?”
“与行刺陛下的并非同一种箭,”刘宜修的表情很是凝重:“公主也不说因何独自去到南山,其中之事,大有古怪。”
方哲明点头:“大哥可知身毒使节团此番进京意欲何为吗?”
“不是要求娶金胜公主……”刘宜修想了想:“难不成是要……”
“陛下要对清安郡的那位下手了。”
雪越下越大,草地上的雪被已经尽没疾影马蹄,叫她走起来愈发艰难。
“这恐怕不好!”赵明月忧心忡忡。
照这样下去,马蹄印很快就要被完全覆盖,倒是白茫茫一片,她们却要怎样找到来时的路?荒郊野外丶风雪夜行必然惊险万分。
“雪太大了!”赵明月感觉身后的顾敬生似乎在微微颤抖:“你冷吗?”
寒风裹着雪片一阵一阵吹来,扑剌剌刺得赵明月脸上生疼。她二人发顶肩头丶眉梢眼睫上都有积雪——午间打猎没着大氅,现下里只冻得可怕。天已经黑了。
“噅……噅……”
疾影躁动不安。想来她又累又冷,身上又带着伤,再经寒风一吹,自然状况十分不妙。但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现下她们绝不能停下。赵明月扬起马鞭,在疾影未受伤的一侧驱策,然疾影脚步虚浮,却是不大愿意听她使唤。
“驱!驱!不能挺下!”赵明月一张嘴,雪片就呼啸着灌进口鼻,呛得她低下头去:“驱!疾影,驱!”
“噅……”
“驱!疾影听话啊!快走!”
“噅儿噅儿……”
任凭赵明月怎样着急,疾影只是在原地打转,怎么都不肯前进。
“疾影不走了!”赵明月回头问顾敬生:“怎么办啊!表弟,疾影不走了!”
只见顾敬生眼皮半阖丶脸色苍白丶双唇颤抖,整个人剧烈地打着寒战。
“表弟,表弟?”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升起:“顾敬生!顾敬生?”
这是要不妙!
“噅……”
疾影原来是感受到了顾敬生的不对,这才不愿再走了吗?
“噅……”
疾影蹄下踏了几步,竟是忽然转换方向,小跑起来。赵明月要去控她笼头,却被狠狠一挣。
“噅……噅……”
“疾影!”
疾影蹄下一阵阵打滑,却仍是不听赵明月指挥。雪下得更大,风也吹得更急,铺天盖地的雪尘劈头盖脸袭来,天上黯淡,四野茫茫,赵明月再也认不清方向——或许两人一马就要相聚黄泉路
上!
“噅……”疾影呼喝声响,随着她跑得越来越远,风雪也逐渐变小,原来疾影竟是带二人来到了一片背风山坳!
“噅!”疾影终於停下,只见那处耸峭如同斧凿,一块磐石横亘其上,竟成一处挡风挡雪丶三面开放的避障,怎不叫人惊喜非常?
赵明月赶紧驮将顾敬生下马——她似已有些神志不清了。
“顾敬生!顾敬生!”赵明月唤她。
“嗯……冷……”
还好还知道冷!
赵明月匆匆将人放好:“顾敬生,顾敬生,你挺住啊!”
她要去找东西架火来烧。
“冷……救……”
赵明月只找到几根枯枝,这是根本不够用的。
“救命……冷……”
顾敬生的神志已经有些恍惚,再这么下去恐怕就真的要不行了。
怎么办?怎么办?
赵明月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顾敬生身上:“你怎么样?你坚持住啊!”
“冷……衣……衣服……”
“什么?”
“衣……”
顾敬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仅存的一点意识也要逐渐涣散。生命像是酒液,正从金樽中一点一点漏掉。
“你不要睡啊!”赵明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去拍打顾敬生冰凉的脸颊:“不要睡!不要睡!醒一醒!醒一醒!”
怎么办?怎么办?
赵明月强迫自己镇定,只见顾敬生脸色苍白丶神情呆滞丶战栗不止丶四肢冰凉。再见他身着甲衣,甲下的玄袍已然湿透。
这样她根本存不住温度——须先给她擦干了才是。
敢想敢做,上一回他也替她擦了身不是吗?
赵明月快速替他解甲,果见甲内也湿答答是一片,或许顾敬生失温正因此故。再脱袍服,又去中衣,未见胸膛却见层叠白棉布紧紧缠裹,层层白布亦是湿透。
顾敬生可是受了什么伤么!
那白布缠得本就牢靠,眼下湿透便更难拆下,赵明月尝试几次不得其法,干脆使那匕首将白布挑断——
“当——”匕首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是芙蓉初绽,莺桃新果,柳丝软亸,风送湖波——她果然是个女子!
有什么覆杂的感情涌动在赵明月的胸腔里。为何顾敬生是一女子,会叫她这样高兴?
赵明月一边替她擦身,一边回想起过去的场景。相遇丶相知——怪不得她会真正关心她;赎身丶误会——怪不得她义无反顾搭救她;相亲丶相伴——怪不得她能替她更衣而不轻亵她……在外矜贵骄傲,实则却是又娇又俏;看似一副男人模样,演起闺门旦来惟妙惟肖。好啊,竟然瞒她这许久!赵明月又是气又是恼,恼她装得太像,又恨自己呆头呆脑。
“顾……顾敬生?”
赵明月轻解罗裳,又恐地上寒凉,将人擡至其上。再褪中衣,又去抱腹。
“既都为女子,无甚隔阂,明月得罪。”
却也不知在说给谁听。赵明月张开双臂,揽顾敬生入怀——她冰凉的身体激得她倒吸凉气。真冷!赵明月又伸手将那中衣盖在二人身上,虽然不顶太大用处,但聊胜於无。
此法果然有用,片刻之后,原本阵阵颤抖的顾敬生逐渐平静,赵明月总算长舒了一气。
小小的丶虚弱的顾敬生,却总是这样惹人怜爱。
“唔……”
顾敬生似乎恢覆了些许意识,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赵明月的温度,於是又往赵明月的怀中钻了钻。
赵明月知她只是冷,但肌肤相亲,她又这样乱动……赵明月不禁红了脸面。她上回替顾敬生擦身,也装作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只是那时她紧束着棉布——如今一见,不但没有缺斤少两,反而还……
她成日这样束着,该是很难受的吧。
赵明月忍着小腹生出的燥热,将顾敬生搂得更紧——她总算不乱动了。
“唔……明月……”
顾敬生像是梦呓。
“我在的。”赵明月去看她。
“明月……冷……”
“还冷吗?”
这样是不行的。
赵明月看看那一小堆枯枝,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自己的绣帕。她将那堆枯枝点燃——它们撑不了多久,必须再找些燃料。
好在不远处有一棵小树,赵明月抽出匕首,砍下一些枝条,火倒是更旺了一些,但想熬过整个夜晚却仍然不够。
“疾影,你还行吗?”
疾影似乎听懂了赵明月的意思,脚下跺了跺,嘶鸣一声。赵明月翻身上马,疾影动作也快,一人一马协作,又收集了不少枝条。赶二人回到岩壁之时,顾敬生不远处的火刚刚熄灭。赵明月又以那被割断的棉布作引,再起一堆篝火。
她将那些枝条均匀地摆放在火源四周,这样它便可燃得更久一些。赵明月再将顾敬生的湿衣晾起,这才在顾敬生身旁躺下。
看上去她已经没事了,赵明月阖上眼,终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