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於你6
四处奔走的生活,没能让你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
夏洛特仍然稚嫩。
阿德拉的生活不易,但大多数的时候,你都能在麦乐迪的身旁过得很开心。
你在想,麦乐迪或许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不,是第二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的位置还是属於胡拉的。
直至那一天,麦乐迪的祖母莎莉娜太太提起了那个‘启示梦引’会选出被选召者——
那时,你只是提出来这个问题,却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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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启示梦引到底是什么?”你疑惑地问道。
“福音书里有记载,是决定被选召者的梦境。我们的女士会在每个新月日的夜晚,在梦境中给予一位选召者‘启示’,让他成为自己在人间的代行人……”她顿了一下,“据说是……新来的那位传教士阿文克莱尔大人就是一位祂的被选召者。”
“阿文克莱尔?好熟悉的名字诶。”你眨了眨眼睛,努力思考着,“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麦乐迪笑着轻轻抚摸了一下你的额头,“笨蛋。别想了,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我叫上杰夫,我们一起去玩。”
“嗯。”你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向莎莉娜太太鞠躬,才朝着门外走去,“明天见啦。”
麦乐迪摆摆手,目送你离开。
心绪不宁,千万个思绪在你的脑海中翻腾,仿佛无数细小的涟漪荡起了心湖。
你将手中的羽毛笔握了又握,最终还是无法下笔。
那一天,艾琳娜的言辞犹如滴水穿石般持久地侵蚀着意志。
人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更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审判,让你感到无法反驳。
在他们眼中,除了对你的厌恶和愤怒,还有着赤裸裸的鄙夷。
而艾琳娜与众不同,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敌意和讥讽,只有温柔。
她的笑容如同初次相见时那般,眼眸深邃而悠远,包容着柔情。
只是那样的柔情不是对待那些敌视你的人。
当然也不是对待你的。
她注视着你,仿佛期待着你做出一些什么样的改变,仿佛将你视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然而,夏洛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会点魔法却从没有机会施展。
如果你不是夏洛特就好了。
如果你能变得更与众不同就好了。
“记住我说的话,夏洛特。不要成为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撩拨的话语在耳畔回荡,宛如梦魇。
无所适从,仿佛迷失在茫茫的迷雾之中,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被嘲笑,被羞辱。
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这种恐惧的心态实实在在地存在於你的内心。
你害怕成为她眼中的毫无价值之人,害怕被人唾弃。
城里的人都说你的模样是在亵渎梦魇之母。
你的内心不禁思索,这难道不应该意味着——你可能是祂的代行人呢?
梦母之子,众教众的寄托。
真正意义上的‘神之子’。
一个真正拥有价值的存在。
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油灯下几乎被熄灭的火苗,让你回过神。
笔尖重重地戳破了纸张,划出了一道凌乱的划痕。
油灯下,胡拉打了一个呵欠,睡眼惺忪地瞪着你,似乎不满於你打破了它的宁静。
你摇了摇头,自嘲地心想:作为一个巫师,竟然还相信这些荒唐的事情。
你揉了揉胡拉的小脑袋,故作轻松地对它说:“对不起啦,胡拉。”
胡拉摇了摇尾巴,用鼻孔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呼噜声迅速响起,它很快陷入了沈睡。
你告诉自己,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内心深处,你无法完全摆脱这种思索。
你蜷缩在床上,紧紧攥着被子,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再多的想也没有用。你转身闭上了双眼。
无论如何,睡一觉吧。
祝你今晚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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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索尔——绝密——记录:
1864年5月8日
第6次启示观测
被选召者——夏洛特·伊南娜·罗塞蒂
观测特征——梦境丶湖丶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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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幕。
你站在黑湖边,眼神凝视着湖水的黑暗深渊,散发着诡异的寒光。
湖面不时泛起涟漪,那些涟漪缓慢流动,仿佛是一条条蛇形的纹路,扭曲着舞动,如同深渊的触手,无声地吞噬着你的目光,将你的双眼牢牢锁住。
你感觉自己仿佛被这黑湖吞噬,无法移动半步,身体被束缚住,无法逃脱这片魔域。
你茫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明白为何会来到这里。
四周的环境被无休无止的漆黑浓雾所掩盖,视线一片模糊,你的脚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牢牢锁住,任凭你如何努力,也无法挪动分毫。
尽管如此,你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涌动在心中。
仿佛是一种被他人植入的情感,在你心中生根发芽,渐渐蔓延开来。
你的视线回到黑湖上,湖岸边的石头上刻满了奇异的符号,这些符号画满了石头,仿佛蛇在翻滚丶扭曲,交织出一幅幅神秘而古怪的图案。
唯独黑湖的倒影闪烁着微弱的莹白光芒,隐约间,你发现湖底犹如一面镜子般光滑平整,映照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
而在这条小径的尽头,一座泛着光芒的拱形门扉矗立着。
你无法看清门后到底隐藏了什么,脚下是冰冷刺骨的湖水,但直觉告诉你,那里或许有你渴望寻找的东西。
这股直觉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地推动着你的身体,让你不自觉地踏进湖水中。
你於水中,感受不到任何压力与阻力,冰冷的湖水湿透了你的衣裙,漫过双腿丶淹没腰部,渗透进你的鼻腔,沁入你的咽喉,却没有让你有任何窒息感。
置身於水底,甚至你还能够呼吸。
听不见流水的潺潺声,也看不到水浑浊或是透彻,感受不到它带来的刺骨寒冷。
唯有奇异的声音从发光拱门后传出,像是风声吹过,又像是天籁的旋律,在湖底盘桓不变,一次又一次地吟唱,循环不已,永远不会停歇。
你听不懂它们的语言,听不懂它们的吟唱,但你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它们。
那歌声仿佛是一种仪式,旋律中充满着某种奥秘,却又无比真挚,仿佛在真实地表达它们的欢愉。
於是,你跟随着那些声音,跟随着它们一起轻轻哼唱。
低沈而婉转,在空旷的黑湖边回荡。
仿佛你的意识在虚空中漂浮,随波逐流。
世界只有黑暗丶寂寞丶空虚和无尽的沈默。
唯有那道门,是你唯一渴望踏足的领域。
你不断向前,期望抵达它。
当你触碰到那扇门,便能够获得解脱,离开这座囚笼,脱离这个黑暗的梦境。
你穿越了那道强光覆盖着的门,再度能够睁眼时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纯净的黑暗。
黑色大理石铺成的长廊,在黑暗中显得庄严肃穆。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古老蜡烛,照亮了黑暗中的一切。
门后没有神圣,没有庄严,也没有神秘,只有一片死气沈沈的黑暗。
再无其他色彩,没有温暖,没有感觉,更没有一丝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你向前走出一步,蜡烛瞬间点燃,火焰跳跃着,照亮了黑暗中的景象——
你看见了,目所能及绵延无限的长廊,两侧全是赤身裸体跪拜的人,匍匐於地,祈祷着,献祭着自己的灵魂。
虔诚而狂热。
你一定来过这样……
忽然的念头袭入脑海,但那一次所见的情景似乎不同。
每一个人似乎都已经陷入昏睡,保持着跪拜前的姿态,他们的躯壳干瘪苍白,皮肤皱巴巴,就像一层薄薄的枯树皮贴着身体,眼窝里的瞳仁已经失去焦距,呈现出灰败的颜色,脸颊的肌肉已经腐烂裂开。
你继续往前走去,沿途跪拜的人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连绵不断。
每走一段距离,前方都会出现一盏烛台,一盏灯笼,烛台里燃烧着火焰。
直至你忽然驻足,因为你似乎看清了某个人的模样,那人一样在跪拜着的人群之中。
你向那走过去,在距离还有三米左右的位置,停顿下来。
“莎莉娜太太……?”
那老妇人似乎听见了你的呼唤,她擡起头来,浑浊的眼睛盯着你,掺杂着震惊与欣喜。
她的嘴唇颤抖着露出了笑容,她激动地死死抓起你的衣摆,她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声音含混不清。
你只听清了她在说。
“是你!是你!被选召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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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你在听我说话吗?”
你有些心神不宁地回答:“我……没事。”
麦乐迪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夏洛特?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麦乐迪,你的祖母在家吗?”
麦乐迪摇了摇头,“不,她今天早上就出门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什么……”你结结巴巴地回答。
然而,你并不擅长说谎,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紧握的手心也被麦乐迪察觉到了。
她温柔地笑了笑,握住了你僵硬的手指,露出宽慰的微笑,并郑重地承诺道:“没关系的,夏洛特。告诉我吧,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谢谢你……麦乐迪。”你松了口气,简要地向麦乐迪描述了梦中的事情,“或许……也只是或许,莎莉娜太太好像认为我是被选召的人。”
麦乐迪注视着你,怔怔地沈思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拍了拍你的肩膀,“夏洛特,别犯傻了。你真的相信那个教派吗?那些人只是胡言乱语。只是一个梦,你根本无从知晓是否真实。”
“但是——”
“不可能的,”麦乐迪坚定地打断你的话,语气坚决,“绝对不可能。”
你垂下眼帘,苦涩地勾起嘴角,“是的,绝对不可能……”
你轻声喃喃,“我明白,但是…无论是在阿德拉还是任何地方,没有人喜欢过我,没有人真正重视过我。”
麦乐迪握住你的双手,“夏洛特……”
你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慌乱的情绪,“成为被选中的人,或许这才是我真正有意义的身份。”
麦乐迪哑声失笑着,声音中透着一丝苦涩,“有意义?”
她捏着你的手渐渐松开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诺玛的母亲丶尤金丶贝茜的妈妈丶我的父母……还有我的祖母。他们都是真心信仰这种鬼东西,结果呢?那些狂热的教众害死了这么多外城人,而你却想证明自己是被选召的人,这未免太可笑了!夏洛特,你难道还没有认清事实吗?”麦乐迪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愤,她愤怒地望着你。
你默然无语,低下头来。
无论如何,你无法改变现实,无法改变那些不幸的人们已经遭受的痛苦。
“夏洛特……对不起。我太……冲动了。”麦乐迪轻轻地抚摸着你的背脊,她的声音中透着内疚和歉意。
麦乐迪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鼓起勇气,把你拥进怀中。
你靠近麦乐迪,紧紧依偎在她的怀里,感受着她轻柔的怀抱。
她的身体纤细而温暖,你感受到了一丝舒适和安慰,让你内心的寒冷稍稍减轻了一些。
你将脑袋埋进她的怀里,闻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仿佛有一只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你的鼻尖。
你沈浸在这份温暖之中,渴望着这种安全感。你安静地享受着她的怀抱,心中默默地感谢这份温暖和拥抱。
“不要疏离我。”麦乐迪轻声说着,她吻着你的鬓发,“夏洛特,我喜欢你。”
你迟疑地品味着她话语中的意味,片刻之后,擡起头,凝视着麦乐迪。
“我也喜欢你。”你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麦乐迪。
这是你第一次回应别人的感情,也将是最后一次。
你真的不再喜欢,轻易的向别人许诺自己的感情了。
这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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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消息便传遍了全城。
莎莉娜太太被教会的人抓走了。
因为她在街头宣称:夏洛特·伊南娜·阿纳托利,也就是你。
你是神选者。
是神的被选召者。
是梦魇之母的化身。
她肆意妄为的行为触怒了教会,即刻被逮捕。
当日早晨,宣读了审判结果——莎莉娜太太将被押送到了教堂前的广场,将在众教徒的严厉监管之下,接受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和鄙夷的唾弃。
在那之后,处於剑刑。
由传教士阿文克莱尔·赫蒂执行。
这一切都与你有关。
都是你的错。
阿德拉每一个人都对此议论纷纷。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嘲笑着莎莉娜的愚蠢和无礼,诅咒她不得好死。
你找不到麦乐迪去哪了,好似在莎莉娜太太被捕的那一天她就消失不见了。
杰夫也和你一起找过她,只是没看到踪影。
杰夫伤心地说麦乐迪大概是无法接受结果,离开了阿德拉。
你不这么认为。
你认识她时间不长,但你觉得你比谁更了解她。
但麦乐迪,她是你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孩。
不仅勇敢丶机灵,更重要的是她对你忠诚,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很巧合的是,这一天伊丝塔回来了。
她自然是知道这座城镇禁魔,不然也不会带你来这里。
只是似乎她对教会掌控的程度与触及魔法带来的后果……对这里的情况似乎显得一无所知。
你只是听见她喃喃低语,“……老太婆说这城镇很安全的才对……”
你看着她的样子,似乎这意味着……很快你又要搬到另一个城镇了。
只是……你不能就此离开阿德拉。
你捏了捏伊丝塔牵住你的手,放缓语速,似乎在给她足够的空间思考。“伊丝塔,我不能走。”
她楞楞地看着你,半晌没有反应。
“夏洛特,你忘记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丶以及我答应过你母亲的事情了吗。我们说过,无论如何,你的安全是我最重要的责任,你不该擅作主张,做出让我担心的——”
“夏洛特,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丶我对你母亲的承诺了吗。我们说好了,无论如何我最重要的责任就是保护你的安全。你不应该擅自行动,让我担心。”
责备,永远都是责备。
你默默点头,承认了自己的冲动。
但仍然坚持道:“伊丝塔。你后悔过吗?”
伊丝塔欲责备的口吻停了下来,她的眼睛仍然在你身上微微闪烁,嘴唇紧紧咬住,沈默了下来。
“你有过后悔吗——就是,抛弃了我的母亲。”
她不再敢看向你的脸庞,似乎是怕从这样一双瞳孔之中,看见什么自己所怀念的东西。
气氛变得安静了许多,
伊丝塔是想要否认,但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她用低沈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每时每刻都在后悔。”
贝拉·阿尔芙是她止步於此的挚友。
伊丝塔曾经喜欢过她,只是她从不去表明。
每次与她的见面,伊丝塔也只是淡淡笑着听着贝拉讨论她喜欢的那个男孩。
这其实,挺难受的。
就像一种慢性病。
不致死但也不好受。
随着岁月的推移,日渐加深。
伊丝塔也从未想过,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结婚生子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她的目光终於缓缓转到了你的脸上,轻声道:“夏洛特。”
“你总是当我是个孩子,但我不是小孩子。伊丝塔。”,“相信我好吗?”
她没有说话,眼眶却先湿润了些,她而是伸手抱住了你。
你把自己的脑袋搁置在她宽阔的肩膀上,她温柔地抚摸着你的后背,轻叹着,“你长大了啊……”
“我不能留在阿德拉。罗塞蒂的人知道我在哪。我在附近的地方,最多能拖延他们两天。要在这两天内找到你那位朋友。”伊丝塔喃喃道:“要记住,你只是夏洛特。你不是你先祖们的替罪羔羊。”
“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活的幸福。”说罢,她松开了环绕住你腰肢的手臂,她抽出了一支魔杖。
通体笔直呈漆黑,末端手柄经过了精心银色握柄设计,边缘雕琢刻着繁覆而神秘的符文花纹。
“阿德拉是禁魔城市。要慎用。”伊丝塔嘱咐道,同时将它递给了你。
你接过那支魔杖。
它很冰冷,甚至有点凉意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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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伸手扯了扯兜帽。
整个天空都是纯粹的灰黑色,偶尔还能够瞧见一点明亮,飘荡着浓厚的雾气,几乎要遮掩视线。
周围一片寂寥。
除了偶尔响起的呼啸风声,耳畔只剩下煤油灯燃烧时迸射出的细微的火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