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於你
黯淡光芒逐渐消逝,苍穹被裂开的裂缝正在不断扩张着,血海被搅动着卷上血肉构成的月球而彻底枯竭。
将只剩下一片荒芜之地。
天地摇动着,在远处地平线上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那是世界崩溃的开始。
在这一刻,一切立场丶一切位置皆已失去了意义。
无视自转丶引力的毁灭性碰撞已经超越了常规双星相撞的洛希极限,足以摧毁地表一切,连同立足之地一同湮灭掉。
但在那发生之前,乌维哈希会尽情将一切血肉果腹丶包容。
一同受苦。
幸好,已无需等待。
在行星相撞之前,在末日降临之前。
那些活着的或曾活过的罗塞蒂的血裔们疯狂涌动,混乱与痛苦的哀鸣中它们尽情噬咬丶撕扯丶拖曳着那些失去理智的行尸走肉,以填充这永不满足的饥饿。
在这一刻,没有人再顾忌自身的痛苦。
这些卑贱的行尸走肉,犹如爬行动物一般不停地乞求丶匍匐,在无数鲜血的洗礼下,扭曲变形的身体在挣扎。
他们尽力呼唤丶哀嚎,用最后一丝理智恳求眼前怪物,不,是罗塞蒂高贵的血脉……
他们的血液丶灵魂丶生命皆仍由它们享用。
没有逃脱。
没有反抗。
只有乞求。
祈求那些畸形怪物丶那些罗塞蒂的后裔,将啃食他们的□□丶生命。
或许以这种痛苦的方式死去……
但总好过被乌维哈希吞噬,融入那无尽痛苦的血肉中,忍受无穷折磨丶饱受痛楚……
能够正确地死去,何等幸事啊。
伊丝塔一边躲避着血色怪物的袭击,一边挥动手中的魔杖,锋利光刃斩断一只又一只冲来的怪物。
伊丝塔的肩头上,一团模糊的影子盘踞着,看不清具体轮廓,但从那模糊的外型看来,应当是一条蛞蝓。
“你是故意的,你知道解放她意味着什么,所以低声下气的利用赫敏的命取来她,”那蛞蝓的声音从她肩头传来,扰人心神,“赫敏的气息刚才瞬间没了,被乌维哈希的奴隶像饿鬼般撕了。”
“我只是跪下来‘请求’她而已,我没做什么。况且,你也没打算救她,不是吗?”
然而那些扭曲的生物们即便被截成两节或是炸成碎肉,却仍然疯狂地扑向伊丝塔,无休无止。
“让她陷入那境地的是你,不是我。救她?得不偿失的买卖,我没兴趣。”那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冷哼了一句,“你自己说了……救夏洛特,只需要一个人就好了。先利用她丶再支开她本身就是你计划的一环。”
“你说的对。”
她的话语落下,无数细密的光刃尽数斩出,那些血色怪物尚未靠近便已化为碎肉残躯,在空气中散逸。
“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轻吐一口浊气,疲惫感裹挟着周身,几乎快要倒下。
然而,她只踉跄一步,便站直身体。
想休息以后多的是时间,现在还不行。
那双深紫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不远处那破败不堪丶早已沦为废墟的城堡,自一切沦陷之后那古堡再不现曾经辉煌。
她的目的地不是那座已经变成废墟的霍格沃茨,而是……
狼藉的森林,参木折断,草皮翻卷,腐烂的臭味在风里肆虐弥漫。
在这废墟中央,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台,质地泛起暗红,仿佛在经年累月的风蚀下,渐渐染上血色,只馀斑驳。
生灵的终焉往往如同花开花谢,雕零枯萎,不可逆转。
但在黑暗笼罩下,她只是靠近,一点火星忽然亮起来,在飓风的侵略下却仍然顽强燃烧着,映出前面的道路,也照亮她的背影。
“这是……泉是吧?”伊丝塔喃喃道,“封印的反制手段全都没了……”
那颗生机盎然的树根已然枯萎,枝干焦黑龟裂,露出下面又符文石堆砌而成的泉塘底部,其中流淌的水也已然干涸。
但伊丝塔仍能隐约看到那些符文石之间的微弱联系,并非全部消亡,依稀留存着某个奇妙的牵引。
她缓慢蹲下,伸出颤抖的手指触上其中一块石头,指尖碰到的是温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沿着她纤长的指缝钻进她的手掌,沿着筋骨,攀附上她瘦削的肩膀……
她的血液滴坠在泉塘,溅起细微涟漪,随即迅速湮灭。
“伊丝塔……”那团模糊的身影似是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决定好了?这是我们最后的交易了,此后人类命运如何再与我无关,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这也是她罪有应得,只是——”
它的话语骤然顿住,紧跟着响起一连串急促的爆鸣,一股庞大的冲击力将伊丝塔的身形猛的一下震开数米。
她跌撞几步才勉强稳住脚跟,擡头看去,那人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她的双眼上,她正缓慢收拢手臂。
有那么一刻,伊丝塔错视地将她的影子与天空中正在逐渐坠落的血肉之月重合到一起。
她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了几下。
“好久不见……夏洛特。”
——
——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夏洛特说不太清楚。
这个问题也困惑了她好一阵。
一段又一段诡异离奇的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惊险遭遇,一次又一次的绝境逢生,塑成了这个聪慧丶坚毅富有人格魅力的伊丝塔.阿纳托利。
但这并非仅代表着她对冒险的追寻,更代表着她无法遏制的好奇心探索欲丶追求名利权势的渴望和征服欲。
或许就像她初见到的那个人一样——夏洛特牵着妈妈的手,一同站在街旁,妈妈指向那个方向。
她便仰着脸望向那边,望向远处那个挺拔高瘦的身影。
那女人有一头耀眼的金发,阳光下闪烁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晕。
蓝银相间的风衣被冬日萧瑟的微风吹得飞扬,她站在大路上,那双与众不同的紫色眼睛里蕴含着淡漠,带着拒人於千里的疏离。
夏洛特有些害怕。
直至那一刻,那双眼睛望了过来。
温柔的笑颜驱散了寒冷与冰雪,令她的眼瞳里映出那个女人浅淡而真挚的笑靥。
“中午好,夏洛特·伊南娜·罗塞蒂。”那个女人朝她伸出手臂,嘴角挂着微笑,带着难言的安宁与舒缓的气息。
“我叫伊丝塔,伊丝塔·阿纳托利,是你母亲最要好的朋友。很荣幸认识你。”
她是个聪慧丶自由丶懂得舍弃丶富有野心的人。
一个曾经让夏洛特无比倾慕丶憧憬的人。
——
——
覆杂的情绪在她的眉间纠缠交织,最终风声呼啸丶暴雨滂沱叫那眉间重新舒展开。
她擡头,凝视苍穹天幕上即将降临的浩劫,轰隆的闷响越来越近,大地开始颤动。
“是……好久不见。”她勉力扯动唇角,似乎欲挤出一丝笑意,只是在那支离破碎的脸颊上笑容难以浮现,“有些事情,我们需要谈一谈。”
祼露的双足踏在泥泞之中,鲜血在脚踝处缓缓流淌,一滴一滴砸落。
“现在吗?仪式已经开始了,恐怕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伊丝塔艰涩地避开她审视的目光,不敢看她的面容,不愿看她的神态,甚至不敢听到她的声音。
她始终无法面对眼前人,无论是愧疚丶痛苦还是悲伤,她无法原谅自己,亦无法坦然面对。
暴风依旧,狂乱的咆哮声撕裂着最后的平静,她们正立足於这样的世界。
“就现在。”银发女子侧身,声音低沈,“拜托你,了结我的疑问吧。”
“……赫敏,你选择她……是因为她和那些遗物一样,是‘与我无关却留下我的痕迹’的事物。”她冷漠的声音在风雨中响起,毫无怒气,“你早就计划好,你引导她丶利用她对我的情感,皆在你计算之中。”
缄默半晌有馀。
直至她的目光变得晦暗,伊丝塔才再度张口,嗓音嘶哑,“……她的死,虽然非我所愿,但的确是在计划接受的范畴之中。”
淡然的话语却犹如残酷的刑罚,伊丝塔紧握的双手几乎被指甲掐出血印。
“我猜到赫敏会遭遇意外的,所以我的血附着在她身上时我便动了手脚。她不会有事的。”
“我不否认,我有私心。我无心伤害格兰杰,但如果这能够让你回来……我就会这么做。”伊丝塔看向她,眼神坚定,“当诅咒失效,我从卡什重新变回伊丝塔时,我真的思虑过:如果找不回消逝的记忆,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迹……也许,我索性舍弃掉过去,忘却一切,然后从头开始。”
“像你无数次做的那样……”银发女人低垂下睫毛,掩饰住眼底潜藏的一切,“可你终究还是没有做。我明明希望你这么做……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任,我也不会恨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执拗……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是永无止境的折磨,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停下,而所有人都会把你忘掉,连我也不例外。我要怎么像赫敏找到一个‘伊丝塔’来点醒我,我要怎么找到你存在过的痕迹……”
风暴与大气压强吞噬四野,脚下的实地已然开始龟裂,裂纹如蛛网般交错纠结,将整个荒芜大地笼罩,她们在其中,显得渺小脆弱。
那双丹青色黯淡无波的眸光微颤着,伊丝塔不自觉唤出她的名字,“夏洛特。我是困於过去的人。”
“我失去了所有在乎的人,所有在意我的人……除了你,夏洛特。我还能期待什么?错误已经无法改正,我的过去注定不堪。可我不能抛弃你,夏洛特……那些死亡与混乱不能就这么归咎於某个环节丶某人,尤其是一个受害者。一个无辜的孩子。”
狂躁的风掠过她银白碎发,拂过她破碎的脸庞,她擡起手,紧紧抓住伊丝塔……
“我不无辜。也不是孩子。我为此而…应该是我…”
“是啊…我都忘了。”伊丝塔低声笑了,“我的夏洛特长大成人了,是个优秀的女巫了……我应该为你感到骄傲。你不是孩子了。有了爱着自己的人,不会再被迫离开谁了……”
她的指腹抚触上女孩的脸颊,想要拭去女孩眼角的水汽,但本该存有的触感被另一种冰冷的质感取代。
她怔了一瞬,忽略心头莫名的酸楚……原来女孩一直以来体验到的竟是这样的痛苦吗?
“夏洛特。”她呢喃,声音飘忽,“如果你自认有错有罪,就在未来,设法赦赎自己的罪过,贯彻到底你的正义。不要再抱着过去不放手了。”
风暴渐渐猛烈,盘根错节的巨树欲要倾倒,可伊丝塔只是轻柔拥抱了怀中的银发女孩,随即松开她,转身走向那凹凸不平的泉塘深处。
“夏洛特,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逃,如果我肯勇敢的……也许由我们一起面对,我们的未来……结果会不会比现在更美好?”
她凝视着她的双眼,直至那双丹青的瞳仁逐渐被湿润的水汽淹没,泪水夺眶而出,落入暗红色里,溅起点点涟漪。
“我不知道。”夏洛特喃喃的回答道,“但我想……会的,一定会的。”
“那一定是个非常美好的梦吧。”
伊丝塔凉薄的唇瓣微微上勾,她笑了,明媚灿烂,“要加油,祝愿你的美好永恒。夏洛特。”
“也祝你做个好梦,谊母……”夏洛特静默地伫立良久,伸出手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珠。
空白的泉塘忽地荡漾起一层层的涟漪,像是被搅碎了的湖泊,一圈一圈的晕染,很快便蔓延开来。涟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最终铺满了泉塘表面。
伊丝塔的背影隐没其中,一闪而逝。
那银辉似的月华光晕在水面上划出粼粼波澜,一圈又一圈,映照出一片迷蒙的银色光泽,像是笼罩着雾霭的森林才有的流彩。
在那涟漪荡漾之际,光明愈来愈亮,像是一轮圆日升腾而起,驱散了昏沈阴霾的天幕。
苍翠的古木猛地开始生长,赫然矗立在血月下,它枝桠交错着伸展出去,枝叶间透射出点点星芒,如同银河横亘其中,璀璨而瑰丽。
飓风亦无法撼动古老的苍梧,风浪在树干的缝隙间穿梭呼啸,却只能吹皱了一池碧绿。
摇曳间释放出磅礴生机与蓬勃力量,在夜色之中,它仿佛要撑破黑幕,直触云霄之顶那不可视的血肉天穹。
像是一颗巨石砸进湖泊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引得万顷水花飞溅。
直达数百英尺的天际上,有什么轰然消失,化作点点荧光,洒在了天际。
风暴终於偃旗息鼓,天边褪去了不详的深红恢覆清明,皎洁的月华洒向这片土地,山峰与古树皆沐浴着莹莹月光,像是给世界披上了一层银色纱衣。
——
——
月色如水的朦胧光晕下,她仰首凝望那皎空明月。
月华近乎温柔地覆在她单薄的身上,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恍惚,微垂的睫羽似蝴蝶振翅时扑闪的羽翼。
她静静坐在湖畔旁,脑海中莫名回荡着阵阵轰鸣。
心生疲惫,真的需要好好休息片刻……
直到冰凉坚硬的触感顿在脑袋上,她才在迷离间清醒几分。
“你……?”她的眼神扫向身旁那位手持枪械的男子,那黑漆漆的洞口此刻对准了她的右脑。
他是一个外表冷漠的东方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神情冷漠严厉:“失踪多年的罗塞蒂家族遗孤,居然还活着。洛娜·罗塞蒂。初次见面,我是齐。”
银发女子闻言,并未惊慌失措,只是微微侧头,凝视他两秒,淡然道:“你好。”
男子似预料到了女人漫不经心的态度,锐利如刀的目光一凝:“你是如何在这么多年躲过众人搜索的?”
“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或许搜的不够彻底。”她平静开口。
“当年食死徒刨开了你的坟墓,掘出空棺材时所有人才知道你没死。那之后,你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隐藏一个人的存在,有太多种方式了。一句不清楚,往往足以说明很多。”
擡头时,她直视齐先生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我要…赎罪。”
齐先生心头一动,皱眉审视她,她的眼神里毫无虚伪,没有一丝谎言。
未等他开口,他侧首一瞥,与他同行的那女人已将手轻搭在他的肩上,“齐,我们有约定。是时候履行承诺了。”
齐先生眉梢微扬,扫过她一眼,含糊应了一声,“……给你三十分钟。格兰杰。”
他留下这番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嘿,洛娜。”赫敏靠近了些,与她并肩坐下,一同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你感觉如何?”
银发女子添了几分好奇,她略偏头看向她,澄净而透亮,像琥珀般的瞳孔,深处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令她忍不住窥探。
赫敏轻抿嘴唇,眼中掠过一抹暗光,“真奇怪,分明很多年没有你的踪迹。但我却有最近才见过你的感觉……真奇怪。”
女孩儿的眼中浮现了一层疑惑,那双湛蓝色的美丽眼瞳在夜色之中仿佛浸入了水,清亮而忧郁,宛若夜幕星辰的光辉。
“好了,不聊这个了。你想聊聊这些你失踪的日子都做了什么吗?”
洛娜摇摇头。
她默不作声,俯身凝望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她瘦弱的身影,月光斑驳下她空荡荡的右臂显得格外单薄。
赫敏正欲开口询问,肩头蓦然增了几分重量。
如银缎般的长发轻倚在她的肩上,洛娜没有说话,她安静地依偎着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悠长。
“不要吗?好吧,我想我们可以在这里坐一会。”
“就一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