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开阔眼界,盲目皆清除。
开阔眼界,痴愚皆远离。
大啖食粮之刻已至。
因此你毋须畏惧黑暗。
我的眼开启了,我的神智开阔了。
我能够看见了父,我能够看见了母。
我的眼开启了,我的神智开阔了。
赞扬父,赞扬母。
父知晓一切,全知全能。
母受尽苦难,神子降临。
因此你毋须畏惧黑暗,大啖食粮之刻已至。
自以为的人开阔了眼界。
自认为的人洞察了世界的奥秘。
这就是真理——虚伪与邪恶的根源。
沃尔提根触及了禁忌。
选中的血裔只会诞生於罗塞蒂的血统,只会是罗塞蒂血脉的女性后代,因为血裔扮演的角色——是‘母’。
她们被献祭给虚伪的神祗,足以获取祂的庇护,继承祂的力量。
‘全能的父,苦难的母。’
从受难的那一刻起,仪式便已经开始。
无数双眼睛窥视着母的一举一动,充满了饥饿,充满贪婪,充满觊觎。
母受尽苦难,神子降临。
自然规律本质是相互蚕食的,天性决定行为。
当母彻底丧失理智后,神子则成为母的食粮。
亲子相食,亦是仪式的一环。
当母与神子融为一体,才具备成为容器的资格。
祂降临的媒介,祂的养料,需要牺牲的祭品。
因此她们不死,因此她们不灭。
因此她们能逃避命运的唯一方式是被同类的血裔吞吃殆尽。
那是死神的宽恕,是写给她们的情书。
哪怕她们不愿这么做,即便木偶们共同反抗,最终也永远也逃脱不了傀儡师的提线。
这是血裔之身赋予的诅咒。
命运会将他们玩弄,她们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只是供祂娱性之物。
她们只是木偶罢了,只是被傀儡师提线的木偶。
成为虚伪之月的殉道人,是她们唯一的价值。
祂付出的代价仅是一点血液和牺牲八个女孩。
多么廉价的交易。
无论如何,祂终将得偿所愿。
降临这片大陆,拥抱祂的羔羊。
“我曾经试图反抗,被她所救后逃出罗塞蒂之后,我成立了英格索尔家族收养无数孤儿组织了治愈教会,追寻每一个血裔,将她们吞噬……避免她们遭受的命运。我以为这是反抗的一部分,但最后我才明白,我错了。”
“我们是棋盘上无力的棋。”,“这就是祂的权柄。”,她说着,望向那轮明净圆润的月亮。
那轮圆月在微微闪烁。
“祂是不朽的。不可磨灭的。不可违背的。”,女人缓慢地说:“我们无法战胜祂。”
能够受她怜悯的死去,便是唯一的挽尊手段。
——
——
她的努力仿佛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战争,无尽的疲惫与厌乏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
浑浊的目光缓慢聚焦,最终停留在那片血肉花海,这令人无法忍受的景象竟令她安心:“如果我们不厮杀呢。”
艾琳娜已经重新站回到雕塑的面前,她冷冷的注视着它,红色的瞳孔如同鲜血凝固。
然而她对待她的语气却仍然称得上放纵的宽恕:“很遗憾,那也预示着最坏的结局。我之所以寻找到方法陷入封印——就是为了能在约定的时间前,我能挺过去。我们最终会沦为嗜血欲望的疯子,相互厮杀丶相互吞噬,就像夏洛特变成的怪物般可怕。而当一切
演化到最后,当祭品的血液泼洒的足够多的时候,祂将会降临。”
洛娜张开嘴,发出沙哑而干涩的声音:“那么我们能做什么……就像你当初对我所做的那样?把我吞噬……”
艾琳娜淡然地回答:“不仅对你,对其他所有子嗣,我都做过同样的事情。我的爱,你不是唯一一个面对这样命运的人,但我很抱歉必须是你。”
平淡的叙述中,是残酷刑罚的命运。
她曾经有过负罪感,但那样不必要的感情早被时间与一次又一次的经历磨灭
殆尽,而后来那种感情逐渐消散,剩下的只有纯粹的麻木与绝望。
她不知道她还能撑几天。
因为她清醒的每一刻,腐败糜烂的血液总是会从任何缝隙中涌出,浸湿石砖的缝隙,沾满泥土和草坪……
她的指尖再次抚触至冰冷坚硬的雕塑,却又抽离出来——那些扭曲狰狞的血迹不知何时,如蛇般游动蜿蜒至整座雕塑的表面内部。
方才,它想爬上艾琳娜的指尖。
下一刻,那血迹上绽放开一朵血蔷薇,妖艳而盛大的绽放着。
艾琳娜伸出右手食指,点燃了那朵绽放的蔷薇,火焰跳跃,那些粘稠的血迹迅速蒸发,化作灰烬飘向空中。
“…你不喜欢它,是吗。”她苦笑道,她也不喜欢。
“必须有人来结束一切。就像那人将我从残酷的枷锁中解救。却让我舍弃了良知,抛弃了自由。”艾琳娜轻声说:“去赌一个未来。一个我们每一个血裔,你我还有她们……我们都能够正确的死去,而祂不会降临的未来。这一次谁都不能幸免。”
艾琳娜痛恨她,无时无刻不在咒骂着她。
艾琳娜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在压抑内心的情感,“但尽管如此,我仍然……”
如同初次见面那时一样,她带来了希望,带来了艾琳娜世界唯一的光。
艾琳娜仍然……深爱着她。
洛娜闭上了眼睛,问道:“那个人是谁?”
“你会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她轻声道,“洛娜,听我说……”
“我们每一个都得死。每一个。包括我。包括你。包括任何血裔子嗣,含有月之血的人都得死。能够被遗忘,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挽尊手段了。”
她曾经以为她不怕。
“但是——”
她的声音哽住。
“我原以为——”
再次哽住。
她擡起手指轻抚额前凌乱的发丝,青紫淤痕和无数伤疤纷纷交织,痛苦积累至今。
“我以为我不惧死亡,哪怕只有短暂的年岁可以度过,只要能够改变这天杀的命,我也愿意用尽一切。”
“然而——”
她低低的呼吸着,声音微弱的近乎哀鸣近乎啜泣:“艾琳娜……”
“你说……”
细小的水滴,在血色花海中溅起浅浅的痕迹。
“我们是不被需要的人吗?我们是不该存在的人吗?我们……就只配得到被遗弃的结局吗?”
——
——
我需要大家停下手头在做的事情,看看谁来了!嘿,这不是小矮个高提耶吗。”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在这安静的街巷传来远处车轮滚过水泥路的声音,伴随着更多孩子的嘻笑声。
他们围绕着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小姑娘怯怯的模样,一副想哭又强忍住不哭的模样,惹得周围的孩子忍俊不禁地大笑。
他们叫她——洛娜·高提耶。
湿哒哒的高提耶丶泥巴小姐高提耶丶怪事频发的高提耶……还有害死爸爸的高提耶。
那么多讨人厌的绰号,总能想出更坏的。
他们都认识她。
当地读书的孩子,都对这位高提耶小姐印象颇为深刻,仅限於坏印象。
“……我只想去看看我的园艺作业。”高提耶结结巴巴低垂着头,声音细弱蚊呐,“走开。”
“天啊,叫你泥巴小姐果真没错。”孩子们哄堂大笑起来,“高提耶只能和脏兮兮的泥巴一起玩了。”
“瞧,她根本就不敢反驳……真好笑。”他们放肆的笑着,嘲笑着高提耶。
他们用力踢着脚边沾染灰尘的土地,把她赶走,“快滚吧,怪胎。”
女孩默不吭声的离开了,留下孩子们嘲讽的目光。
没有人愿意和她玩。
如果你可怜她,想和她玩耍,那你就等着吧。
裙子被点燃丶书包淋湿透的,午餐盒装满泥巴。
她弄哭了七个试图接近她的孩子。
就像她害死了她的父亲。
后来……他们把女孩的园艺作业带给了她。
在初春好不容易破土而出的含苞待放的花苞……全部都被踩得稀巴烂,扔在她的教室课桌上。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她便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悲惨世界》中主人翁冉·阿让,悲惨与痛苦始终环绕她,命运的黑线勒紧了她的脖颈。
而她却无法像阿让一样与命运对抗。
她永远也逃脱不了命运。
那是血裔之身赋予她的诅咒。
她是木偶。
第七位木偶。
祂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渴求她堕落,渴求她憎恨,渴求她崩溃。
祂的目标从不止是她。
祂格外喜爱她。
她是最受宠溺且叛逆的第七子。
——
——
她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到这种话语。
但是她依旧能清楚的记得她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间的隔阂,从遥远的过去……在深渊的牢笼,她曾经问出过同样的问题。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嘴唇干裂。
“洛——”她的声音艰涩难辨,“很不幸,覆杂的世界令人作呕,不是吗?令人欣喜振奋的事物会最先褪色。”
艾琳娜轻声说:“我们想要逃避现实时,时间就会淹死昨天的你。明天到来,再把今天的你淹死。当你挥霍时间想透生命的价值是什么丶用什么样的妙语连珠让自己振作,我会告诉你……”
“去他妈的。好像那些问题丶那些痛苦用天杀的一句话就能盖棺定论一样。我的意思是……覆杂的世界令人作呕,不是吗?与其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我们去码头整点薯条?”
她的表情稍显凝滞,出声,“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自以为好笑的女人告诉我的。你要听一个笑话吗?”
她说,“——‘一个地质学家跑到唱片店前台,气冲冲地质问店员:“你这唱片明明是塑料做的,为什么放在‘金属’的架子上?”。”
“为什么?”
艾琳娜轻声哼着,“……因为它是‘金属乐’。”
“这双关……太蠢了。”
“我也觉得。”
下一刻,艾琳娜的身体忽地摇晃了两下,踉跄的脚步再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挺挺向着地面栽倒下去。
恍惚的意识在脑袋晕眩的瞬间,艾琳娜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的眼前浮现一幕幕画面,像是电影镜头飞速掠过,又像是某种奇异的景象,无法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她咬牙,竭力压抑,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理智和思绪。
鲜血从她鼻息间渗出,流淌出来,沿着脸颊滑落,黏腻
在嘴唇上,滴落在地上。
地上,她滴落血的地上盛开出妖娆的蔷薇红艳艳的花瓣缓缓绽放,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又似乎是嘲讽。
她的手指动弹了几下,颤抖的擡起,按在胸口的位置,那是一个空洞的位置。
在她的心跳消失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了一道虚幻的影子。
她不断的追逐,却怎么也捉摸不到,那是……
她的瞳孔渐渐涣散开来。
她仿佛听见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可笑。”
它们贪婪的占据着每一寸她触及的地方,每一
处空洞。
艾琳娜垂眸盯着脚边的血肉花海,她的双眸深邃而幽暗。
这些蠕动的血色在她的身体内蔓延,她能够感觉到那样的恶意正在侵蚀她的神志。
源於她内心丑陋不堪的灵魂。
艾琳娜微笑道,“那么,冷静下来了吗?我的时间不多了,雪莉在……那墓穴的灵柩中,不要唤醒她,让她睡着死去。这起码对她而言是好事。”
“至於我……”她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我的爱,你知道的,我是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她说:“别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我就不会。最后……谢谢你,将我从那牢笼中,解救。”
她的手指缓慢抚摸洛娜的额发,“……祝你顺遂。”
然而,转瞬间,艾琳娜眼中的艳红光芒渐渐消退,仿佛是一轮残阳在黯淡中逝去。
她松开了手,望向洛娜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如海,给人一种无法琢磨的神秘感。
艾琳娜不禁心生无奈,她一直讨厌那种颜色——蓝色,但它偏偏是自己最爱的人的眼瞳。
那些曾经鲜活丶欢愉丶充盈她内心的画面,此刻逐渐黯淡,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闭上眼,周围一片漆黑,只留下一丝馀温残留。
终於,安静降临了,那个她一直渴望的宁静。
只是……那个女人曾经提到的金属乐到底是什么?
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她想着。
——
——
卡琳从痛苦中苏醒过来,她茫然地睁开眼……还是很痛,而且,她似乎无法控制住那股撕扯般的痛苦,浑身酸软无力。
她的视线模糊着,隐约能够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她的身旁。
卡琳眨眨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但是她仍然无法完全摆脱那股撕裂般的疼痛感,这种疼痛让她忍不住轻哼了几声。
清冷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你还好吗?”
卡琳模糊的视野仍然看不清眼前之人的样貌,她试探的开口:“我妹妹呢?”
卡琳有预想过,任何的答案都可能,或者,她已经猜测到了结果。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疲惫的倦怠和虚弱。
然而,回应她的只是沈默。
沈默在她耳畔萦绕。
卡琳不由皱紧眉头,挣扎着试图起身,“我妹妹呢!”
“对不起……我——拯救了她。”
“我妹妹呢?!”她大吼。
然而她依旧没有等待到答覆,或许,她不需要答案了。
因为她看清了——眼前的银发女人浑身沾染
鲜血,脸庞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仅剩下的独臂上,粘稠腥臭的血液混合着汗水从她纤细的指尖流淌下来,蜿蜒成诡谲的弧度。
而她的嘴唇被血液浸透,鲜血顺着她的下颌滑落下来,在地上汇聚出一滩猩红的痕迹。
卡琳呆滞的看着她,怔然,随即,泪珠滚落下来,“你…
…你……”
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手捂着伤口,低低啜泣。
“我的……妹妹……她……”卡琳张着嘴,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却哽咽着说不下去。
“休弥伽说的对,你真该死。”
“我为什么会相信你。”
“我甚至被你装作的仁慈欺骗。”
“这一切不过是你自私的借口罢了。”
她不停的念叨着,语调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尖锐刺耳。
伴随着她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洛娜·罗塞蒂,你不得好死!”
那个银发女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快,最终,彻底淹没在浓郁的黑夜中。
她宛若疯傻,一遍又一遍的喃喃,哭泣,嘶吼,嚎叫,不顾形象的跌倒,再爬起,跌倒,再爬起。
最终痛哭失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顾形象,嚎啕大哭起来。
整个世界再次变得嘈杂纷乱,那种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宛若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身前,一团火焰凭空升腾而起,迅速的扩大成熊熊燃烧的烈焰。
“砰——”一声爆炸,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天际,阴霾的天空骤然被撕碎,露出湛蓝色的星空,点缀在云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