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荡夜鹭 作品

第44章

它忽地安静了。

螽羽连忙将自己的小腹朝它贴近,像动物袒露自己最脆弱的肚腹,讨好道:“孩子许久不见主母,今天终于见到了,在我肚子里动呢……”

“呜——”它颤了一下。

螽羽感到它在她怀中变化,逐渐变小,变回了那个她熟悉的女人的身量。

“痛……好痛。”

在娇小单薄的女子身躯上,那些刀剑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夫人趴在她怀里啜泣。

听到夫人的哭声,螽羽顿时哭得难以自已:“我该怎么办?太太,我该怎么做?”

“把这些东西拔掉。”夫人说。又问,“蝈蝈,敢不敢拔?”

螽羽抹掉眼泪,坐起身。

她在黑暗里摸索夫人身上的伤口。她不敢点灯,她知道自己如果在烛光下看清夫人现在的样子,她会什么也干不了。

伴随每一次呼吸起伏,利刃搅动、血肉撕裂的声响清晰在耳。

“我会好的。”夫人低声安慰着她,安慰着自己。

她爬到螽羽膝上,将耳朵轻轻贴在螽羽的腹部。

血水浸润了螽羽的亵衣,浸透了她的双腿,浸湿了整张床铺。

螽羽轻轻抚摸、梳理着夫人散乱的长发,哼起小时候母亲给她唱过的孺子歌。

窗外春雨淋淋。

狐妖倚靠着她,慢慢睡着了。

【廿柒】林深处

-

三十多年前,它还不知道怎么变成人。

它在灌木丛后头晒太阳时,听路过的樵夫说,这座山里曾有极其邪煞的妖狐。

那是一只母狐狸,常变作女子模样,在三岔路口旁坐着哭泣。若有独行的旅人上前询问关切,那女子便会放下掩面的袖子,露出森森獠牙,一口将旅人脖子咬断。

“是很久之前的传说啦!”樵夫接着说,“大概早被道人收去,或是到别的地方去祸害人了吧。不过也指不定还就在这山林里头躲着呢!”

它吓得不清,毛都炸了起来。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在这座山住了十多个年头也没见过什么可怕的大怪物,总应当是不会有危险的。

于是它又放下心来,翻了个身接着晒太阳。

睡到一半,有什么东西拍了拍它的脑袋。

五根细细长长的手指。是人的手。

它睁开眼睛,先是被唬了一跳,不过嗅嗅气味它就知道了——

是那只喜欢睡在东边大石头上的黑尾巴狐狸再跟它玩闹呢。

那只狐狸变成了一个美艳妇人,坐在它身边,笑道:“方才那砍柴人说的怪物,该不会是你吧?肯定是你变幻人形变得不好,青面獠牙吓坏山里的行人了!”

……哼。

它四肢一跳,“噌”地就变作一头吊睛白额老虎,朝女人脖子咬去。

女人惊呼一声,霎时也变了身形,变作一只斑鸠便朝天上飞,叫老虎扑了个空。老虎尖牙巨口嘴还未得合上,又变成红嘴蓝尾巴的山雀,疾追着斑鸠飞去,迅速啄下几根尾羽。一时山林间鸟鸣声嘈杂。

只见斑鸠抖落羽毛,将浑身羽毛连同自己都变作了小小的蜻蜓。

一群蜻蜓在林间振翅四散开来。

红嘴蓝鹊并不着急,一晃头,瞬间化为一大团蜂群,嗡嗡声齐响,几乎把整片林子都给拢住。

不管黑尾狐狸怎么变,它总能变得比它更厉害。

黑尾狐狸变作两个,它就变三个,黑尾狐狸吹妖风,它就起飓风,黑尾狐狸使障眼法,它就干脆将谷底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终于,它瞧见黑尾狐狸躲在树梢上假装一只野果子挂着,已是再逃不动了。

它扑上去将那野果子叼下来用力一咬,按在脚下。

“叽!我错了!我错了!”

野果变回了一只大狐狸,翻着肚皮抻长脖子求饶。

它呲呲牙:“我虽说学不会变人,咬死你绰绰有余!”

“方圆百里谁是您的对手呀!您快放了我吧,我的尾巴都快被您揪秃啦!”

“哼……放了你可以,你得给我去人住的村庄里弄只烧鹅来吃。”

它吃过一次烧鹅。是几年前闯到人类埋葬尸体的地方,在长条石头——听说是叫“墓碑”——前头摆着的许多食物里吃到的。

“这我哪儿办得到?”黑尾狐狸吓坏了,“我可不敢去。”

“你不是自诩可会变幻人形了吗?这下害怕露破绽了?”

“哎哟,您就饶了小的吧!这样如何,我把我那附近的山鸡都给您捉了来,给您塞塞牙缝?您大人有大量……”

“就你会说人话,文绉绉的干嘛!”

它从来宽宏大量,当然不是真要逼着黑尾狐狸去做事。又打闹游戏一会儿,便将黑尾狐狸放走了。

经过这么一遭,它咂咂嘴咽口水,是真想吃烧鹅了。

——人可实在了不起,能把鸟做得那么好吃。

要是它学会变人,岂不是就能天天吃烧鹅了?

可惜它在变人这法术上总是好似缺一窍门,总也变不好、变不像。

黑尾狐狸跟它说过,变人是讲究的事,需得仔仔细细观察人类如何行止举动、一颦一笑、一呼一吸,这才能勉强变出五六分模样。再得勤加练习,练到七八分,才能勉强与人交谈而不被当成妖怪。

——真麻烦!

本来,它对自己的外形是极满意的,因此对化形之法并无太多钻研兴趣。

它是一只漂亮的狐狸,皮毛红得像火,眼睛亮得像星。

大多时候它无忧无虑,只琢磨着怎么在山林间称王称霸。

山间再无敌手后,它就成了快活神仙,每天得意洋洋地巡视地盘,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