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的,你脸上这张六十岁的皮实在不够精致,透出了紧致平整的眼周,眼白也足够干净,六七十岁的人,得浑浊一些才行。”
“你们是谁派来的?”男人问。
“你先说你是谁。”卫聿川道。
“你先说。”男人抱臂。
“你先说。”卫聿川也抱臂。
“我就不说。”男人撇过头。
“那我也不说。”卫聿川冷笑。
这招可算是从胡大人那里学会了。
“贤弟,咱们被关着呢,咱们先说吧。”孙有虞戳卫聿川。
卫聿川努努嘴,清清了嗓子,骄傲地正色道:“大宋枢密院机宜司三处。”
“哈哈哈哈哈!”男人捧腹大笑,既而面露杀气闪到笼前逼问,“细作!你们辽人真是天真!伪装我大宋谍人以为单凭口音就能浑水摸鱼?!只学其皮,未学其骨!我机宜司一处乃机密文官,二处乃尖兵精锐!根本没有三处!”
说着便要火烧笼中人。
“……”尴尬了,该怎么解释三处这个汇集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囚徒的衙门。
卫聿川试图解释:“三处是机宜司为了行事便宜特设的暗线衙门。”
“那我是机宜司四处。”
“我们虽然都是卫尉寺的冤案囚徒,但都是通过了机宜司特制考核才被选中的,咳咳,甚至有人还是前汴京第一弓箭手。”
“编接着编。整个枢密院绝对不会录用有罪过之人做谍人,做谍人上要考核三代,下要监察品行,根本不可能录用有案底的人!你还能从卫尉寺出来,你咋不上天呢?!”
“英雄不问出处啊!我们真的明面上没有人知道的。是战后才设立的,就是明面上不能打打杀杀了,才暗中设立的三处,需要我们这样的人,你们肯定不知道。辽人也不知道!”
霓月拔刀:“别跟他废话卫聿川!杀了他再说!”
卫聿川叹口气把她的刀按下去,带不动,真的带不动,讲了多少遍还是拔刀。
男人皱眉:“魏什么?”
“她习惯性拔刀我哪知道为什么!”
“我说你叫魏什么?”
“卫聿川。”
“哪个魏?”
“守卫的卫。”
“你可认识卫之江?”
“我父亲。”
男人听罢,面容缓和了些,姓卫的不多,这位当年可是一营有名的悍将,在边境打过仗的,谁没听说过漠川之战为国捐躯的卫将军。
“你怎么证明你是卫之江的儿子?”
不是你有毛病吧?!我爹都死了好多年了,连头都找不到,我怎么证明我是儿子?!卫聿川觉得这天聊死了,遇上这种脑子轴地真的讲不明白。
“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爱信不信。”卫聿川一屁股坐在地上,摆烂了。
男人打量四人,思索一番,走到甬道深处,点亮了壁灯。
甬道里一盏盏烛台亮起,顺着微弱烛火望向深渊处,狭窄地甬道居然挤满了人,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多少带伤,有的坐地上,有的靠在墙壁,还有的伤病过重,断臂残腿,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从后面探出来,望着光亮处的卫聿川几人,有三十多岁的男子,也有四五十岁的,哪怕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目光依旧沉稳犀利,这是大宋谍人身上特有的沉静,在诡谲多变的时局中明哲保身,在身处谷底时,守护着活下去的希望。
卫聿川望着狭长幽暗的甬道,仿佛看到了那个战火纷飞、谍起枭雄的年代。
不多不少,十四个人。
都还活着。
“吴忠仁?”卫聿川望向一个坐在地上的长脸男人。
“是我
。”
“萧益元?”又看向一个吊着胳膊,嘴角有痦子的人问。
“嗯。”
“张啸?袁不惘?李景川?”
“都在。”
怕落入辽人手中,除了地图,其他文书一律没带,卫聿川仅凭记忆,回忆着十四个人的样貌、身份和姓名,一一对上了。
“太好了!我们是带你们回家的!”
袁不惘按下了机关,铁笼自动收进地下。
张啸拂袖往地道里走,“不会的,你们不会是来救我们的,你们是来清扫我们的。”
其他谍人也都面如死灰,跟着张啸离去,有人甚至握起了剑,他们的心早就死了,
八年前,他们奉胡胤之命,刺杀辽人首领,就在行动前夕,得知和平了,不打仗了,宋辽双方释放了俘虏,他们被胡胤暗中招募,是一群没有姓名的人,并没有大宋官方文牒,他们在回宋路途中遭到埋伏,被辽招抚司逮捕,招抚司虐待他们、施暴他们,就是不让他们死,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终于一个多月前,耶律起兵动乱,也波及了招抚司,他们在趁乱逃了出来,躲在这偏僻农舍。
伤的伤,病的病,没有钱,幸亏老袁当年留了后手,委托一个聋子老妪养着这些军鸽,都快忘了怎么求救了,是另一个叫张旭柳的谍人重新喂养用起了这些鸽子,日夜不停,从不放弃,只是鸽子遣出去一批又一批,迟迟不见回信,直到最后一批鸽子送出去,他们彻底绝望了。
“承诺在哪里?!整整七年,没有一个人记起我们,我们早就是死人了。你们来,是来灭口的,机宜司我不知道,但巡边府的作风,呵,胡胤当年是主战派,若是想救人,早就救了,不至于拖到现在,就派你们几个来。”
吴忠仁看着卫聿川几人,难以置信,“我们躲在这里尚有一口饭吃,等叛乱过去,出去找个活路做,怎么着都能混口饭吃,只要不被六阁抓到,外面到处都是叛军,从这里到潼县有百里千里,就凭这个几个兔崽子能把我们带回去?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