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全亮,朦胧蓝色薄雾渗着寒意,卫聿川穿着薄衣在清晨灰亮下扫着院子落叶,昨日还好好的,似乎叶子一夜之间全落了,寅时离开霓月家后,就回到了这里,夏昭和宅院里其他下人们都睡得很熟,卫聿川躺在夏昭东卧一墙之隔的暗间里,翻来覆去都是霓月欺骗自己的模样,望着监听暗间小小的一方窗户外皎洁的月色,彻夜难眠。
自从霓月闯入暗无天日的三处,日子似乎不受控制的疯疯癫癫,却平添了从未有过的乐趣,谍人这个行当,充斥太多真真假假、蝇营狗苟,霓月却永远可以保持真实,不掩饰喜欢,也从不伪装厌恶,危险永远冲在最前面,卫聿川一点点看着她从一头茹毛饮血的小兽,蜕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彼此之间一直极尽坦诚,霓月连不够喜欢自己都能清楚到几分几度,回了趟焰影门,却各种含糊,那天夜里她到底去哪了?焰影门之前派人杀她,她毫发未伤回来了,一定是做了什么交易……
“哗哗”卫聿川扫着木桥上的落叶来到后院,卯时刚过,天色稍微亮,后院门推开了一溜缝,霓月褪去了昨晚的酒气,恢复了丫鬟装束,披着淡粉色薄袄正要走进来,卫聿川闻声抬头,立刻呵住了霓月。
“别动。”
霓月没理他,径直要往里走,卫聿川不容置喙严肃地摁住了她,“后面有人。”
霓月顺着卫聿川目光往身后上方望去,李府后门高高墙和顶端的挡雨篷衔接处,一具黑袍无头人,垂着脚飘在薄雾氤氲的空中,卫聿川和霓月握紧了衣间藏着的刀剑,谨慎朝后门挪去,两人走进了仰头观察着无头黑袍人,这才发现高墙上暗色的不是雨水,是已经渗透干涸的血,此人颈子处被一铁杵穿透,被死死地钉在了墙上,尸体吊在挡雨篷上方,头藏在雨棚草垛中,远远看起来像无头飘鬼。
卫聿川和霓月对视,立刻了然,昨夜有人要杀夏昭,但被踩中了机宜司提前布置的暗器,没能的手,被钉在了强上。
卫聿川立刻飞到高处,拔出尸体戳透颈子的铁杵将尸体拖下来,霓月上前一把掀开此人蒙面,是二十来岁青壮男子,涂抹白底假面,面容粉墨装扮,五官勾勒了夸张线条图纹装扮,线条勾勒粗糙,画出了白眼圈,白眼圈外再加了黑花纹,额头上还花了两道黑线,面中央涂了白斑和粉斑,人明明已经死了,但看着粉墨扮相似乎又在奸笑,滑稽中透着诡谲。
霓月诧异:“这?!这是个什么人?”
“优伶。”卫聿川掀开尸体黑袍,果不其然内里是一件未来得及换下的破旧黄底粗衣。
“优伶?”
“他应是个杂剧的优人,脸上花得这叫花面,优伶是底层,世间都瞧不上他们,认为他们下贱,他们行当供人取了讨笑,逢年过年勾栏瓦舍演出才能赚几个钱,若不是大宋有名的角,大部分优伶日子非常困苦,甚至不如有营生的百姓,衣裳自然是买不起的,他们一般常穿黄色粗衣,头戴牛耳幞头,各类角有固定的穿着,‘宁穿破,不穿错’,此人是个副末色,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二者同为滑稽角,你看死的这个副末色,他打诨,即便是死了,脸上这花面也冲我们嘲笑戏弄。”
霓月不怕死人,只是眼前这副末色脸上的嘲笑花面让她瘆得慌。
卫聿川从伙房推出平板车,“我运尸体回三处,你去喊大伙,趁着夏昭还没醒,快!”
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时辰,霓月给夏昭下得药应该足够他睡到日上三竿,只求府中下人别从后院门口走,别发现匆匆处理的满地血迹。
一炷香功夫后,三处六人在大依楼后院验尸房聚齐,优伶的尸体横躺在验尸台中,柳缇初步勘验,“死于昨夜子时,致命伤就是脖子中央这道铁杵穿透的洞,此人做优伶多则八年,少则五年。”
“这都能看出来
?”孙有虞惊愕。
“你看他眼角和嘴角的纹路,他年岁跟卫聿川……应该同岁,你看卫聿川的眼角和嘴角,你再看他的,只有平日不断僵笑、挤笑、大笑多了才会有这样的纹路。”
柳缇用刷子刷掉尸体靴子底部的土,嗅了嗅,“嗯?不是霸州的?”
“这都能闻出来?”孙有虞又惊愕了。
卫聿川瞄他一眼,柳缇本身就是霸州最好的仵作,这点都不算啥,知道你小子在套近乎,这反应夸张了哈。
“霸州的土入秋冬后散块,有层糊气的焦干味儿,咱们这边风凛冽,尤其到了这个时候,浮尘更大,但是你看他靴子纹路最里头这层泥土,软、湿、粘,他是最近才从更南的地方过来的。”
邓玄子瞬间紧张:“被人指派做杀手?为夏昭的细作名单来的?”
卫聿川眉头紧皱:“不好说,也或许他本身就是细作,夏昭若是把名单交出来,他早晚都得死,还不如趁早把夏昭杀了,说不定自己还能有条活路。”
“阿速吉在帮季铎查当年漠川之战大败的真相,认为枢密院有细作,阿速吉死在了夏昭回霸州的同一天早上,几日后,又有人来杀夏昭,有没有可能阿速吉和夏昭是一伙的?夏昭在辽潜伏的时候,阿速吉曾经帮过他?幕后黑手先杀阿速吉,再杀夏昭。”李鸦九问。
“杀阿速吉的凶手是在泄愤,对他有非常大的仇恨,有两种人会杀他,一路是被阿速吉出卖过的辽人,因为他投靠了大宋,另一种可能,是阿速吉根本就不老实,没有完全投靠大宋,这样的话,他就伤害过、或者间接害过我们宋人,虐杀他的人是宋人谍人。”卫聿川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