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惊醒的爱夏
甲龙历，416年。
十一月二十三日，晨。
咔哒——6:17
摆钟并未摇晃，相逢之事在当下的时空还未曾发生。
梦境，却忠实的地被无法忘却之人的灵魂带到此时此刻。
爱夏又回到了十一月三日的霜降之夜。
漆黑，幽暗，空气中有浓稠的血腥味。
眼前，有‘太阳’正在绽放光芒。
因为这个「十一月三日重逢梦」已经梦到过太多太多次，爱夏可以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是在做梦。
甚至于，基于经验判断，从现在开始，只要自己不断暗示自己在做梦，这样一来，眼前的梦境就会破碎。
自己便会清醒。
哦，这不是经验。
这是很多次‘骤然惊醒’的失败教训
爱夏根本不想醒来。
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看到艾伦的机会。
不是那孤零零的墓碑，也不是长着青草的坟包。
是活生生的人。
一念及此，在意识到自己置身于梦境的一瞬间。
她立马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梦境的内容中。
于是
浓郁的夜色融化了，视野清晰了起来。
咔嚓，脚步踩断地面的枯草。
昼思夜想的身影，就站在
自己面前。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密密麻麻尸体摔倒在地的身影此起彼伏，和着心跳。
嗤嗤的鲜血喷涌，与自己的呼吸一同在夜色中晃荡。
瞬间，便将这吸起来让人感觉鼻腔发痛的夜霜染上血腥。
他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还好来得及好在赶上了，真是千钧一发。夫人，莉莉娅，诺伦，还有爱夏。”
嗤剌一声，空中钻出了一团炽热的火球术，将周围照亮。
身侧不远处因为腿上添了新伤跌倒在地的母亲大人呆呆地看着手举火球术的身影，先是不可置信地确认：
“艾艾伦”
“是我，莉莉娅，你受伤了，先别动，等我.”
嗤.火球术迅速变小，最后只有手指节那么大。
他的声音一顿。
“.等一会儿吧洛琪希带来给你治疗，辛苦你了。塞妮丝夫人和孩子们有受伤么”
母亲大人距离不算近，虽然骤然明亮又黑暗的身影看不真切，但身前之人说话的方式也好，对方出现的时机也罢，还有话语声中洛琪希三个字。
都证明了来人是艾伦哥哥。
她没有回音，只是掩面而泣。
本还觉得要在小辈面前保持作为女仆的端庄姿态，却因为生机来得如此峰回路转，而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和艰辛并非是镜水月。
她的啜泣声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完全无法压抑的哽咽。
“太好了太好了.”
可恰是因为这样，她没能发现哥哥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变化。
夜晚很黑，火球术的火苗不够明亮。
但.
‘我’发现了。
准确来说，是上一世幼年时的我发现了。
光芒舔舐着哥哥的白色头发，他的五官看起来很凶，但眉眼之间却很温柔。
偏头看着母亲大人这反应，想要迈步走过去，却又停下了脚步。表情看上去很无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当时，四岁，我听不出他这声叹息蕴含的意味。
但此时此刻，在梦中又是这样清晰。
他在庆幸，他也在感慨
“成功了大转移规避.没有失败”
如此轻声而言，接下来就是关于洛琪希姐姐的话语。
“赶路把魔力用的一干二净去接洛琪希过来吧，得麻烦她使用治疗术了，附近嗯，没有其他人了，速去速回”
话语声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期待，又有些失落。
期待是因为，按照梦境的进展，接下来就是我与艾伦哥哥的交谈
虽然时间很短，但很温馨。
失落是因为，我很清楚，对话结束之后，这个梦境就结束了。
因为等一会儿，艾伦哥哥与我说完话，他就会离开。
这个记忆片段也就会破碎。
如此想着，果然，跟无数次梦中一样，自己那幼小的身影后退了一步。
对，‘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
因为这是一段过去的记忆片段，我只是置身于那段记忆中我的身体内而已，而这终究只是还原记忆的一段梦境。
我与上一世年幼时的我共享着视野，看着面前的艾伦哥哥。
白发短发，凌乱地梳理在脑后，凌厉的眉眼，漆黑的眼瞳。
与几乎模糊掉的记忆中那褐色长发，眯眯眼，慵懒的笑容不太相似。
彼时彼刻。
他是‘陌生人’。
当然是这样.
上一世，自己在幼儿时期只是个记忆都捋不清的小孩子，没有像这一世一样，有机会就不停往艾伦哥哥的卧室中跑，去这儿看看那儿摸摸。
同样的，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导致夫人建议将艾伦哥哥的卧室用作给我和诺伦姐休息室。
自然而然，也没有在艾伦哥哥出发王都返回布耶纳村，自己假作童真，抱着他不松手的机会。
所以，上一世，幼年的自己没能认出他
沉浸在梦中的爱夏如此想到。
而自己的脚步声果然引起了艾伦哥哥的注意，他垂眼看来，与自己的对视。
身体传来恐慌的情绪，这是梦境中幼年的自己与陌生人对视的真情实感.
而灵魂却传来了雀跃的情绪，这是与梦境中自己共享视野的爱夏灵魂中响彻的由衷信息。
可下一瞬，置身于梦境中的爱夏灵魂却是一愣。
等等
上一世
不对！
我不是在自己的研究室睡着了，我已经通过时间魔术返回了过去！
对，我返回了过去！我正在进行【挽救计划】。
我睡着了，我睡前在做什么
「聆听」魔术，我在使用「聆听」魔术！
魔力，我的魔力已经没有剩余，因为透支所有昏迷了过去！
为什么
我的「聆听」魔术一直联系不到梅尔娜一年了从没有成功过一次！
现在已经十一月底了，分明十一月三日就应该重逢的，一年多，我都没有恢复与梅尔娜的联系
为什么.
难道说.梅尔娜.她.死了么
我有预想过梅尔娜会死亡的我有预想到的
因为她本就是确保「主岛」计划的一环，「主岛」情况很复杂，事实上，她在完成自己的任务的情况中遇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麻烦，好几次都快要死亡.
我有预期没关系.只要梅尔娜完成自己的任务，确保艾伦哥哥营救洛琪希姐姐顺利。
那么她死亡也关系。
但是她不该死亡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最危险的主岛之行已经完成了才是！一年前，他们已经在乘船返回陆地了才是！
梅尔娜不该死亡！梅尔娜不该死亡！有什么危险能让在艾伦哥哥身边的她死去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艾伦哥哥会在三天内登上陆地才是.
他会一路前往王龙王国，在风雪中被困在王龙王国
不，这一次洛琪希姐姐身体很好，他们应该会更快来到纷争之地，来见到我。
不该是十一月三日，应该在那之前就该重逢的。
可是现在已经十一月底了.
到底哪儿出了问题计划失败了.失败了.
艾伦哥哥他们遇到了不测么梅尔娜在那个事件中死亡了么.
艾伦哥哥他.
也死亡了么
我失败了我失败了我失败了我失败了
随着爱夏灵魂的骤然惊醒，这无数次重逢的梦境飞速开始晃动，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水波一样在颤抖。
周围的环境逐渐变成光点消散，地面都在碎裂。
爱夏在意识到梦境之外的现状时，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维持梦境，她的灵魂在懊恼，在崩溃，在凄声尖叫。
就在这时，一双手摸在了爱夏的头上。
在飞快破碎的梦中，艾伦的梦境幻影依旧在依循着爱夏的记忆行动。
只见他右手托举这跟烛火一般大小的火球术，蹲了下来。
微微偏头看着四岁的爱夏，揉着她的红发，踟蹰了片刻，有些笨拙地开口道。
“爱夏.不要害怕，我是艾伦。
你还记得我么
艾伦伯雷亚斯格雷拉特。
这个名字，会感觉=十分陌生么
嗯.我现在的容貌发生了一点儿变化，但在你小时候，每天都会跟我见面，有没有印象”
说到这儿，他无奈地笑了笑。
“.我是来救你的，不要害怕，你看，你的母亲有跟我说话，对不对坏人都死光了哦。”
还是那副哄小孩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分明眼前的梦境在飞快破碎，爱夏却觉得眼前艾伦的身影格外清晰。
她想要扑到眼前的艾伦怀中寻求来自于幻象的慰藉，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眼泪在眼眶打转儿，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面。
梦境要结束了。
接下来，艾伦哥哥就会站起来，捏一捏自己的脸颊，然后与母亲打过招呼，就离开。
不.
梦境已经在破碎了或许等不到他说下一句话
果然，在爱夏这个念头响起的瞬间。
只见梦中那片夜色变如同陈旧的褪色窗纱一般，飞快地淡化成一片片的白色雾气。
雾气打着圈儿，吞噬了地面，树林，尸体。
最终，来到了两人所在的方圆一米的范围。
爱夏稚嫩的面庞黏连泥巴与泪水，她已经在等待着梦境破碎，然后醒来，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这一次的拯救计划，她失败了。
可就在这时。
温暖的手掌攀上了她的脸。
艾伦眯着眼凑了过来，以额头抵住了红发女孩儿的额头。
漆黑眼瞳与绿色眼眸对视。
“辛苦了，爱夏。”
——
爱夏睁开了眼。
鼻尖传来的血腥味如此浓郁。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不远处刚才被自己所杀的佣兵尸体，而自己的头就扎在地上。
果然，是因为魔力耗尽，所以晕倒了。
深秋晨霜寒意逼人，时隔一年，明显清瘦了一圈儿的小女仆脸上满是泥巴。
她眼眶里闪着眼泪，就这么静静盯着面前的尸体看了好半天，好一会儿才转眼看向面前泥巴上那些字迹。
——密密麻麻“失败了”，每次「聆听」后，脑海中窜出艾伦已经死亡的想法后，她都会在这里写上一遍。
远处山涧，有朝霞正在青蓝的天空中氤氲起色彩。
按理说，无论再怎么崩溃，难过，爱夏得赶紧收拾心情，起身，返回‘耕种镇’才行。
不然一会儿母亲大人醒来就该发现自己晚上偷跑出去了。
但是，她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因为平时千百次都一样的梦境，这次却发生了变化。
——“辛苦了，爱夏。”
这句话，并不存在于构筑「十一月三日重逢梦」的记忆片段之中。
她竟是得到了来自于梦境幻影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