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仪的办事效率堪称一流。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夜里还可歌可泣地给惠帝演了一场,上演了一出刚从沙场上归来的、赤胆忠心的将军遭人嫉恨,被叛军忌惮后暗杀,但死里逃生活下来的大戏。
今早就神采奕奕地跟元韫浓一块共进早餐了。
元韫浓问了他几句伤口怎么样,大夫看过没有。
他都笑着回应。
侍奉梳洗的女使都没进来,裴令仪就已经一早坐在元韫浓房中的紫檀木椅子上了。
元韫浓都怀疑他是压根没睡。
南朝上下乃至于国公府,都不是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元韫浓更不在意这些了。
只是近日以来裴令仪无声无息之中带来的压迫感,让元韫浓隐隐约约有了危机。
裴令仪怎么看也不像是之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可怜,而且他今生怎么看也怎么不像是喜欢慕水妃的样子。
“这么早就坐在这里等我做什么?”元韫浓从床上半撑起身子。
裴令仪上前扶了她一把,“左右无事,便先来等了。”
元韫浓对外头喊:“进来。”
霜降和小满带着数名手捧绫罗绸缎和盥洗玉器的女使低头进门。
她们行云流水般侍奉元韫浓盥洗穿衣,而后等到元韫浓坐在梳妆镜前后,绾青丝添红妆。
霜降端了茶水递过来,小满跪在一侧熄灭夜间的安神香,换上新的香。
芳香扑鼻,裴令仪垂下眼睛,“今日是玉华醒醉。”
“鼻子倒是灵。”元韫浓调笑。
“在阿姊身边待久了,自然闻得出来是哪个香方。”裴令仪弯了弯唇。
他亲眼见过元韫浓平日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知道供养元韫浓要花费多少财力与精力,所以他现在还远远不够。
穿戴整齐,元韫浓起身,“走吧,去用膳。”
二人一并坐到餐桌前。
哪怕是早膳,只有她和裴令仪两个人,也备得很精细。
“锦州那一带怕是要大乱呢。”裴令仪在给元韫浓盛粥的时候,云淡风轻地说道。
甜虾粥鲜香浓郁,奶白色的粥汤,虾肉粉红。
元韫浓舀了一勺粥,入口细腻丝滑,恰到好处的温热,鲜甜甘美,没有一丝腥味。
这味道……有够熟悉的。
“你做的?”元韫浓扬眉。
裴令仪微微一怔,“阿姊怎么知道的?”
废话,因为你前世也做过啊。元韫浓用调羹搅了一下粥汤。
前世她小产后,前世她生病时,前世她没胃口时,裴令仪都做过的。
她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山珍海味都会原封不动地退回。
旁人多劝两句,她就会发火。
裴令仪端着白瓷碗坐到她旁边的时候,她轻轻蹙眉,“不是说过了吗?没有胃口,怎么又来了?”
裴令仪轻轻叹息,掀开碗上的布,露出里面的肉末粥来。
温热的肉末粥中颗颗莹润的糯米清晰可见。
裴令仪舀了一勺肉末粥吹凉,递到元韫浓唇边,“不吃东西是不行的,多少用一些吧。”
元韫浓背过身去,并不想吃。
“阿姊很讨厌我吗?”裴令仪问,这句话却是陈述。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元韫浓想冷笑,但是裴令仪这种语气,她又说不出更伤人的话来了。
裴令仪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的脸颊,距离她的眼尾只有一步之遥。
裴令仪最终还是缩回了手。
他没有等到元韫浓的答案,可这好像就已经是答案了。
是他将元韫浓困在这里,陪他一起画地为狱势,他怎么能够去怨怪元韫浓?
是他一个人作茧自缚。
“讨厌我是讨厌我,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因为讨厌我而伤了自己身子吧?”裴令仪的语调依然温和。
“你管我呢?”元韫浓冷嗤一声。
裴令仪温声道:“阿姊这般的金尊玉体,是撑不住这样的。我记得先前阿姊使性子不愿意吃药的时候,沈川也是千哄万哄。难道阿姊要我跟沈川一样吗?”
元韫浓没有反应。
她都要听腻了,每次都拿沈川来激她。
裴令仪盯着元韫浓的背影,“难道阿姊真想要先我一步而去?也好啊,若是如此,帝陵修得也是差不多了,我在旁边给阿姊留了位置。”
“啊,我想起来了,阿姊不愿意跟我生同衾,死同穴。那我该拿国公府来逼阿姊吃些东西吗?”阿姊最喜欢哪个兄姐来着?”他幽幽道。
“裴清都!”元韫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突然间的起身让她眼前一片发黑,头晕目眩。
还没等回过神,裴令仪就已经先搀扶住了她,让她靠上了臂膀。
“阿姊非要我拿元氏来逼你吗?”裴令仪平静地问,“我要留阿姊在身边,就非要这么见刀见血吗?”
“你……”元韫浓都不清楚自己是气的,还是病的,眼前一片
片的黑。
缓了片刻,她还想说什么,就被裴令仪打断了:“别动气,对身体不好。”
裴令仪垂着眼,舀了一勺粥吹凉了,再次递到元韫浓唇边,“多少用些吧,我求阿姊。”
他甚至用到了求这个字,以帝王的身份。
熬得浓透的大骨汤都被糯米吸收了,细碎的肉末入口即化。姜丝解腻去腥,更添风味。
但元韫浓依然没胃口,只是比平常多吃了几口。
裴令仪极其耐心地一勺一勺吹凉了喂。
这样也够了。
裴令仪用帕子轻柔地擦拭元韫浓的嘴角时,就像是不经意间提起似的再次问:“如果我现在放手,你会走吗?”
元韫浓直视裴令仪的眼睛,反问:“你恨我吗?”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会放手的。”裴令仪答非所问。
答非所问,其实已经答了。
他沉默且长久地凝视元韫浓苍白的脸庞,笑了一下:“如果这样的粥汤,阿姊就能用一些的话,便多做了来备着。”
“你该走了。”元韫浓又躺下背对他,“我已经吃过了,现在你该满意了。”
“还不够。”他却平和地说,“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都行,叫我那元氏来威胁阿姊也好,又或者是跪下来求阿姊也好。”
裴令仪的指尖轻轻抚过元韫浓的发端,“在阿姊彻底好起来之前,我不会停下。”
“阿姊只管恨我吧,没关系。”他像是兀自笑了一声,带了些许自嘲。
元韫浓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心疼我,我那时候不懂。她凝视着瓷碗里的甜虾粥出神。
“是不好吃吗?”裴令仪看元韫浓的反应,有些紧张。
元韫浓回过神,“挺好吃的。”
裴令仪反而更紧绷了,“阿姊生气了吗?”
“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惹到阿姊不痛快了?”他对元韫浓的情绪变化相当敏锐,见元韫浓沉默,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元韫浓捏了一下眉心。
裴令仪略带局促地抬眼看元韫浓,“那阿姊再砍我两刀出出气吧。”
“你在说什么啊?”元韫浓无奈道,“我只是在想事情,粥很好喝。”
裴令仪稍稍松了口气。
“你方才说,锦州一带会有大乱是什么意思?”元韫浓问。
“啊,因为起叛乱了。”裴令仪平静地说道,“靖州和靖州相连,靖州有灾荒,锦州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人管,上边又只管压迫剥削,迟早的事。”
靖州啊……
想想之前惠帝遣人去靖州赈灾,还三番五次无功而返。靖州州牧还不听宣,天高皇帝远。
岐国公和江大人忧心忡忡地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元韫浓还说要是换了她去管,一定能叫靖州州牧听话呢。
“锦州叛乱,惠帝还不知道,你就知道了?”元韫浓挑眉。
裴令仪笑了笑,“他自己消息不灵通。”
元韫浓估计裴令仪也是可以放缓了消息的,便问:“那惠帝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这件事?”
“不急,再过个小半月吧。”裴令仪含笑道,“我才刚回来多久啊?我不想都没和阿姊好好叙旧,就又要走了。”
感情是为了多跟她待一会才拦下消息的。元韫浓一时无言。
裴令仪还想着怎么哄元韫浓多吃两口。
元韫浓却说:“在家中多待几天也好,早些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关于叛乱,还有什么消息?”元韫浓又问,“锦州叛乱,锦州州牧和锦靖节度使呢?”
裴令仪见元韫浓吃得差不多了,就在旁边给她削苹果,“锦州州牧见势不妙,早跑到靖州州牧那避难去了,至于节度使……”
兵连祸结,烽烟四起。
锦靖一带连年旱灾,朝廷先前派人来赈灾,几番无果,靖州州牧也不听宣。
后来惠帝也算是弃了这片地,没钱没粮不救济。
长久以来,良田被豪族侵占,良民变流民,被迫落草为寇。
十几年里,惠帝一个又一个地安排节度使,没一个坐稳过位置。
大部分在半道被当地氏族暗中截杀,剩下的不是被世家同化就是成了空有名头的傀儡,毫无权柄,只会点头哈腰。
“死了。”裴令仪说,“原先的节度使被人杀了,新的节度使是个落第书生,他把原来那个砍了,自己当节度使。”
“书生?”元韫浓听得发愣,“书生砍死了节度使?然后自封节度使?”
“是啊。”裴令仪微笑,“原先那个混迹青楼,醉生梦死的时候被杀了。愤怒使人强大,支撑那个书生的或许就是愤怒吧。”
元韫浓问:“愤怒?”
“嗯。”裴令仪点头,“说来这也是个故人呢。”
“什么故人?”元韫浓有种不祥的预感。
裴令仪道:“这个书生,叫庄且。”
庄铭,当年北凉使团寻衅滋事后诬告一事,被惠帝当成替罪羊去杖杀了的岐国公门生。
庄铭的
弟弟庄且,元韫浓向岐国公和元彻回请求过,要多提携他。
毕竟当年之事,庄铭完全是北凉寻衅滋事、惠帝怯懦避战的牺牲品。
难怪裴令仪会说这些话。
“庄且……”元韫浓念着,只剩叹息。
“当地的世家大族自然不高兴,他跟那些氏族干了起来,干赢了。”裴令仪说。
庄且拉拢那些纠结的流民盗寇,摇身一变,成了叛军。
凭着一股不怕死的劲儿,跟周边不服的杀到昏天暗地。
叛军队伍越来越大,已成气候。
那一带如今是兵革满道,尸积如山。
“他这也算是乱世出英雄,白手起家了。”元韫浓还真有些意外,“有点本事啊……”
不知道能不能招安。
裴令仪点头,“再闹下去,他就先从锦州下手,再杀进京华了。”
这听起来很急啊。元韫浓看了两眼半点不着急的裴令仪,“那你还拖?家国大事为重。”
裴令仪一下子焉了,“阿姊是嫌我在身边太烦了吗?”
“算了,你自己看着吧。”元韫浓无奈。
裴令仪露出笑,把削好了切块的苹果递给元韫浓。
元韫浓顿了顿,抬眸看向裴令仪。
裴令仪低敛眼睑,带了些微小的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说道:“很甜。”
看着熟悉的被小兔子苹果,元韫浓愣了愣。
前世她还嘲笑过裴令仪不止一次,都当了帝王,还有削苹果削成兔子模样的童心呢。
原来是讨她欢心的。
元韫浓突然有些难过,只是难过而已。
“阿姊。”裴令仪喊道。
元韫浓回过神,见眼前的裴令仪低眸看着兔子苹果,眸光微黯。
他轻声道:“我处理公务时都会戴手衣,方才也洗过手了,不脏的。”
停顿了一下,裴令仪扯动了一下唇角,“阿姊若是嫌脏,我叫人重新上一盘果子。”
见他要收回手,元韫浓提前伸手拿过了他递来的苹果。
元韫浓咬了一口,汁水丰沛,“很甜。”
裴令仪眼中有一道极浅的亮光闪过,脸上多了些笑意,似乎是松了口气。
“先前那些果子剥皮切块,你都让其他人做,就是因为觉得我会嫌你脏?”元韫浓问。
她还奇怪为什么裴令仪那些时候,表现得殷切却总是叫旁边的侍从来做呢。
裴令仪僵硬道:“我是……”
元韫浓平淡道:“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往后不必顾及这些,你只管做就好。”
“嗯。”裴令仪低声应道,目光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