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首发免费看书搜:零点看书 ”公主叹息,“我也不想继续这样活下去了,不想苟延残喘,不想没有故国。我分明是为了它才来到这里的,没有它,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但你还有来日。”元韫浓说道。
“不,是你们还有来日。”公主看着元韫浓摇了摇头,“你和清都还有来日。”
公主展开斗篷,为元韫浓穿戴好这件斗篷,“他们习惯了我穿着这件斗篷游走在兵营,今天又是交换兵符的日子,他们不会太注意的。你就装成我,一路向北州的北营。”
她郑重道:“丑时换防,南面的两道会空虚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你必须逃出他们的哨兵视线范围,我给你备的马就在兵营外的草垛边。”
元韫浓看着公主在北凉变得粗糙苍老的手,抿了抿唇。
公主感慨般说道:“我藏了那么久的砒霜,居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真是……造化弄人。”
看着元韫浓,公主再次重复:“我和哑奴会为你尽可能地争取时间,你要尽快,丑时一到立刻走。”
“记住你答应我的。”老公主注视着元韫浓的眼睛,“你会帮助裴雍一脉,即使你不能帮助他们复国,也不可以阻止他们。”
“我记住了。”元韫浓闭了闭眼。
“好、好。”公主像是才松了口气。
她系好斗篷的带子,轻轻推了元韫浓一把,“去吧,去吧。”
元韫浓又转过身,看了公主一眼。
然后她又望向了哑奴,哑奴对她咧开嘴笑了笑。
哑奴握着元韫浓的手,在她掌心里写——
如果南朝赢了,带我尸骨回家。
她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这太为难元韫浓,于是摇了摇头,抹了一下元韫浓的掌心,重新写——
郡主回家。
她对着元韫浓点了点头。
元韫浓眼眶有些泛酸,她抬起手摸了摸哑奴的脸,然后跟那次一样。
她低下头颅,用额头轻轻触碰哑奴残缺的手指。
做完这一切之后,元韫浓戴上兜帽,转身向着南面走去。
她疾步向前走,忽而听到身后的嘈杂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燃起了火光,有什么东西在热浪中嘶鸣。
周围的士兵都冲向了那里,喊着救火。
元韫浓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那颜律带着人冲进来时,公主正哼唱着故国的歌谣。
“吃里扒外的老东西!”那颜律怒道。
老公主没有理睬他,将燃着的宫缎抛向穹顶,帐幔化作火舌阻拦了追兵。
“真是疯了!”那颜律怒火冲天,指挥兵士们扑火,“这老女人突然发什么疯?”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丢下这边直冲向关押元韫浓的营帐。
猛地掀开帘子冲进去,空荡荡帐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散落一地的锁链和镣铐。
那颜律面色阴沉,吼道:“去搜!”
搜捕巡视的士兵一下子多了起来,元韫浓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出了兵营。
在草垛后面,她看到了一匹黑马。
舞阳儿。
元韫浓踉跄着朝着舞阳儿走去,她不清楚裴令仪收到那条绢帛之后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让舞阳儿代替了公主原本替她准备好的马匹。
但是这也恰恰证明了,裴令仪收到了绢帛,知道该做什么。
不必因为她再牵绊住手脚,可以直接跟那颜律对阵。
舞阳儿温顺地用脑袋蹭了蹭元韫浓,元韫浓拍了拍舞阳儿的脖子,翻身上马。
骑上马背后,元韫浓却突然顿住了。
她刚刚无意间视线扫过,看到一边的角落随意地堆着几具尸体,看起来是只等秃鹫和野狗的光顾了。
只是在那片冻土上,那几具撂在一起的尸首,元韫浓看到一双垂出来的手,无论左手右手,都缺了一根小指。
那双手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元韫浓送给她的红玉。
她说把玉给对方,就是交付性命。
元韫浓把玉送给她,她也没有辜负。
不知道这次在死亡之前,她有没有发出声音?
元韫浓艰难地挪开目光,只是下马割了一缕哑奴的头发。
她将那一缕头发和虎符藏在一块,调转舞阳儿的缰绳朝向南面。
原谅我这一次不能带你回家。
只能割发代首,带你回北州。
元韫浓策马先前奔去,行出一段距离,却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她猛地回头,看见瞭望塔上那颜律阴沉的面容。
下一刻,那颜律的箭簇破空而至。
箭矢惊起一道蜿蜒血线,那颜律表情阴郁地看着飞奔的黑马疾驰而去,手里的弓仍在震颤。
见那匹马已经跑出了箭矢能射中的范围,那颜律只能放下弓弩。
他身后的亲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上的脸色,问道:“主子,既然那个郡主逃了,我们现在怎么办?马上就要跟裴令仪交换了。”
“是啊,主子,裴令仪精明成那样,如果不看见那个郡主的人影,怕是不会给虎符啊。”
“虽然说我们本就计划一拿到虎符就过河拆桥,把人砍了,但是我们现在也还没拿到虎符啊。”
“都住嘴!”那颜律吼道,“一帮子蠢货!还能怎么办?先糊弄过去!”
他顿了顿,又从上而下看过去,那匹马,那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踪迹。
那颜律道:“派人去追,要是追不上个体弱多病还中了一箭的郡主,那他们也不必回来了。”
下属们噤了声,跟上面色难看的那颜律。
裴令仪自然也依照约定,在晨雾未散时,单骑出营。
摸到袖袋里元韫浓及笄时送给他的永生花,裴令仪闭了闭眼,祈求元韫浓能脱困。
依照元韫浓托裴雍公主送来的绢帛,他在今日于北营接应元韫浓,还换上了舞阳儿。
但若是元韫浓没有脱困,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必然会激怒那颜律,元韫浓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阿姊……他相信阿姊。
阿姊说能做到,那必然就能做到。
裴令仪再睁开眼面对那颜律时,眼底已是一片古井无波。
“虎符,带了吗?”那颜律问。
“阿姊呢?”裴令仪反问。
那颜律说:“裴清都,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并非我有求于你。你在乎元应怜的死活,而虎符只是个死物。”
“那颜律!”裴令仪咬牙,似乎是只能妥协,“带了。”
实则裴令仪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那颜律没有把元韫浓带来让他看上一眼,那么就说明元韫浓十有八九已经逃走了。
“那就好。”那颜律勾唇,“让我看看虎符。”
裴令仪举起虎符,青铜在熹微晨光中泛着一闪而过的幽蓝。
那颜律点了点头,“扔过来。”
裴令仪抬手,将那枚淬了毒的假虎符丢了过去。
那颜律伸手接住虎符,松了口气。
“虎符已经给你,那我要的人呢?”裴令仪冷声问道。
“哦——你是说朝荣郡主啊?”那颜律收起虎符,笑了一下,“已经……死了。”
这似乎是一个讯号,朝阳已经完全升起,自裴令仪身后响起的号角声穿透浓烟。
“报!左右两翼有轻骑兵破阵!”斥候疾冲到那颜律面前。
那颜律阴沉地看向裴令仪,“看来你是真不顾你阿姊死活。”
裴令仪没有回答他。
那颜律只带了千人的队伍,裴令仪更是看似只有一人来赴约。
“那些轻骑兵有多少人?”那颜律问道。
斥候汇报:“左右两边加起来,大致有两千人。”
那就是压倒性的数量了。
那颜律再看向裴令仪,在金铁交鸣声中,裴令仪挥剑格开流矢,朝着南朝的兵营后撤。
他跟裴令仪对视,裴令仪乌黑清透的眼眸犹如寒气刺骨的冰水似的。
裴令仪收回了目光。
轻骑终于撕开北凉阵型,那颜律高声喊道:“撤!”
幸存的北凉残部开始向西北溃逃,残破的苍狼旗在火中蜷曲,裴七踩过地上的北凉旗帜,问道:“殿下撤回去了吗?”
“殿下早撤回去,去北营了。”裴九说道。
裴七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裴九喊他:“我们也撤吧,殿下说了,穷寇莫追。我们此次目的,也只是为了分他们神罢了。”
“知道了。”裴七应声。
裴令仪骑马赶到北营时,孙鹃纨已经在此恭候很久了。
四下依然一片寂静,裴令仪翻身下马。
“怎么样?”他来得很急,气息未定,携来凛冽寒霜。
孙鹃纨望向苍茫大地,一片雪白,只有北风萧萧。
“没有。”孙鹃纨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带一队人去附近找。”裴令仪眉心微蹙。
话音刚落,遥遥听见一阵马蹄声,裴令仪能听到马蹄踏过冰痕的脆响。
大雪之中,一匹马破开风雪,载着人奔来。
一匹矫健的黑马跃过雪坳,扬起雪雾,在苍茫白色之中,震落了松枝积雪。
马上红斗篷的女子伏在马上,近了才看清面容。
“阿姊!”
身边的裴令仪早已冲了出去。
风卷起斗篷猩红的边,血珠如同崩断的珊瑚珠子般滚进雪地。
元韫浓力竭地摔进了裴令仪的怀里。